第16章 疼痛才让人铭记

周振宇第三次把降压药扔进垃圾桶时，林晓芸正用指甲抠瓷砖裂缝里的霉斑。女儿补习班的缴费通知泡在洗碗池里，数字被油污晕成模糊的灰，像极了1998年他们初遇时，租屋墙上洇雨的痕迹。

“学区房贷款又涨了”。林晓芸的粉扑砸在镜子上，裂缝爬过她新纹的眉毛。周振宇盯着她领口露出的金链子——去年生日他送的那条，此刻正随她急促的呼吸起伏，勒进松弛的颈纹里。

2003年台风天，他们蜷在十五平米隔间分吃泡面。林晓芸把最后一口汤喂进他嘴里，发梢滴着屋顶漏下的水：“等攒够钱就买个带窗户的房。”现在飘窗上堆着未拆的快递盒，防尘膜裹着三年前买的双人浴缸。

争吵爆发在女儿确诊多动症那晚。周振宇把诊断书摔在钢琴漆茶几上：“两万一学期的私立学校就教出个这？”林晓芸掰断假睫毛：“总比你天天开网约车强！”玄关镜框应声碎裂，1999年西湖边的合影里，她笑的梨涡成了放射状裂纹。

分居那天周振宇翻出铁皮盒，当年林晓芸织到一半的围巾已经霉变。手机突然弹出陌生号码短信：“你老婆在肿瘤医院。”他按熄屏幕继续装剃须刀，充电器缠着2005年她送的手编平安扣。

化疗科消毒水刺得人流泪。林晓芸正把假发套调整到最佳角度，床头柜摆着女儿在病房画的全家福——周振宇的脸被涂成黑色。“你来了。”她摩挲着新农合报销单，“上次见面是四个月前？”

周振宇盯着她手背的留置针，想起2007年她流产时攥着他手腕的力度。那时他们在夜市摆摊躲城管，她护着肚子说“孩子会像你一样爱看星星”。此刻监护仪绿光爬上她稀疏的眉毛，像那年他偷插在她发间的萤光棒。

“当年给女儿取名星遥...”林晓芸突然呛咳，止痛贴边缘卷起焦黄的皮，“你说要带她去青海看银河。”周振宇捏扁矿泉水瓶，2015年他确实开车到了青海湖，副驾坐着醉酒吐脏车座的客户。

太平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护士递来林晓芸的遗物：屏幕碎裂的小米手机，相册最新照片是偷拍的网约车牌照；掉漆的保温杯里结着褐色茶垢，杯底沉着未溶的褪黑素。

周振宇在殡仪馆厕所拆开她的抗癌日记。2001年9月17日页角卷着：“夜班回来见他睡在拼门板上，睫毛挂着组装玩具的塑料屑，忽然觉得穷日子也能过。”最新页粘着学区房宣传单，背面潦草写着：“今天吐了三次，幸好没在他车上。”

女儿把骨灰盒摔在他脚边时，周振宇正摸到羽绒服内袋硬物——过期体检卡，日期是去年吵架最凶的那周。背面有林晓芸的字迹：“乳腺结节复查”，后面跟着六个越来越浅的感叹号，最后一个洇成了黑洞。

梅雨侵袭全城那夜，周振宇在报废的网约车后座找到半管口红。2018年林晓芸生日，她涂着这支口红坐进副驾：“师傅，去银河。”他说“系好安全带”，计价器开始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