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雷震子

距那日对练已有半月，第一名果然不出所料是柳兰。

讲农堂在对练之后便安排学生放假回家。待到六月重新开学，迎接马龙鸣这批学生的就是最后三个月的讲农堂生活了。接下来他们将正式成为一名农师，走向各自不同的人生。

因天下原则是“技为业用”，修行之人提高自己，是为了参与整个社稷的生产。而修行之人便是高端劳动人材。其劳动素质，劳动能力都远超凡人。

一名九品农师，其劳动力相当于五到十数个成年男子，而日常只消耗三个成年男子的资源。

提高劳动力素质，避免农民劳动力不足，多生子女；因多生子女，粮食不足以养活子女；粮食不足以养活子女，又再生子女务农，陷入恶性循环。从而百姓饥荒，饿殍满地，最终天下大乱，冲击上层。

为遵循“技为业用”这一原则，天下推崇“士、农、工、商”四条大道，各国兴办讲农堂、天工堂，视为国之根本。

讲农堂是二年制义务官学教育。是由一国主导发起，地主领命，各地乡绅组织，选拔测试有修行资质的少年少女们，为社稷注入新鲜的血液的重要手段。

讲农堂分两年四学期，每学期三个月。第一年学习读书、习字、运算、功法，第二年修炼，锻体，对敌，实务。

一年半前，马龙鸣在测试中测出修行资质。因成九品农师便有三亩官家封地，这三亩地不交地租，不得继承，能极大地帮扶家里，故选择了讲农堂。

马龙鸣入了讲农堂，第一年和大家一样进入农师十品，成为预备农师，第二年和王彰强、柳兰等二十二名突破了十品农师，成就了九品之位，比他梦中还要早上三年。

在那场梦中，他完成学业后，和其他二十一名学生一样仍然是十品预备农师，回村两年后，经过两年的务农锻炼才突破成功。

他从前松松垮垮，惫懒十足，什么事都想偷懒耍滑。云梦山一寐后性子大变，反而心智坚定，更加勤奋刻苦，令父母兄长也刮目相看，大怀欣慰。

马龙鸣性子大变后，刻苦修炼，半年前他突破境界时终于遇到了梦中的那幕血源诅咒。他突破之时陷入幻境，不得不面对一千二百年前跨越时空的众生怨念。

一千二百年前，欺天魔君马毅妄图迈入一品境界，以成圣位。马毅欺骗众生修持福报，以‘九九六’邪术窃取一个时代的众生气运，加持自身。

可惜马毅邪术未大成圆满，未能修练到‘九九九’极限。天下人反应过来，在马毅突破之时，众生诅咒于他，使他身上的众生气运转换为众生怨念，当场身死道消。

那是一个时代的怨念，何其可怕！

在马毅身死之后仍未消散，反而循着马毅的直系血脉，令马毅所有血脉消散，从此绝后！

就连马氏旁支也受到波及，修行突破之时，那股怨念便会穿越时空，将其镇压，令其突破千难万险，雪上加霜。

马龙鸣这一脉倒推上去，三千年前的老祖宗正是马毅的堂亲，亦受到诅咒波及。

“欺天魔君！若不是他犯了大罪，我何故于此！若非千年之后怨念渐消，我马氏旁支至今也不能修行。”马龙鸣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脸愤恨。

“凭什么欺天魔君犯下的罪，要我来承担！”马龙鸣竟是越想越气，打心里恨死这个欺天魔君了。

马龙鸣从怀中摸出一颗雪白如玉的丸球，脸上阴晴不定。

此物名为‘雷震子’，乃是少有的异物，能帮他增加真元，巩固修为，突破至八品境界。

但那道血源诅咒压在身上却令他没有把握。

他在梦中只有十二年的人生，修为也只至九品，从未走出山村，走得最远得地方也不过是镇上，并不能借梦中经历料得先机。唯有十八岁那年隔壁村发生了一件事。

隔壁村吴老汉有个习惯，每次春耕犁地时，喜欢手一抖，往田埂外多犁那么一分。田埂三面倒不至于过分，但田埂靠老坟乱葬带那面却肆无忌惮，这些年越犁越宽。

吴老汉甚至离谱得将青菜栽在荒坟坟头，不时往坟头浇黄汤大粪。好在那几座荒坟都是无主之物，细究起来说不定还是吴老汉他家祖宗，村里虽有微词，但也当笑话看。

那年春耕他照常“手抖”，一犁下去，把坟前拜台犁掉一大块。这一次把他吓一跳，犁出一个宝贝来。

一犁下去，地面塌陷，地下有个尺圆的空窍，一颗洁白如玉蚕豆大小的丸豆半掩在泥土中。

吴老汉高兴得逢人就吹嘘，声称自己有福缘，挖到了传家宝。别人要看，他却把头摇成拨浪鼓，对来人道：“财不露白。”

过几天一来二去传到村长耳中。村长本是八品农师，有些见识，觉得此物不凡，有意讨好乡绅，便传到乡绅耳中。

乡绅派人下来，许了些银钱、土地换了此物。

大家方知此物名为‘雷震子’，乃是无根无种之物，天地生成，埋于土下。每年春夏打雷时，吸收天地元气，微微震动，在地下震出一个腹腔空窍的孔洞出来。

此物对于凡人而言过补成毒，唯有修士能够服用。空窍一尺能提升八品一个小境界，九品一个大境界。除非空窍三尺，否则对于七品修为的乡绅来说不过是鸡肋，但可以培养后代，聊胜于无。

那吴老汉得了乡绅的赏，修了新房，续了弦，一跃成为殷实富农之家，顿时风光无量，更将此事推波助澜，遍传百里。一时引领出乡民挖地寻宝的风潮。

马龙鸣受限资质，修行加愈发艰难，不由想起此事。从讲农堂回来当天晚上，趁着夜色，偷偷把雷震子挖了出来。

马龙鸣之前专门请教了村里仅有的马氏家族八品农师，听闻进入八品那股血源诅咒远超进入九品所遇，怨念镇压，几乎九死一生。

只是当时他才刚刚开启脑海灵光，不过是一名十品预备农师。具体的突破方式那名八品农师却没有告诉马龙鸣。

他突破失败倒是其次，关键是那道诅咒在他心里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马龙鸣在狭小的卧房里来回踱步，不断地逼迫自己下定决心。

农师修行主要靠地气交感，地气淬炼自身，自身再反哺土地，自身修为随地气交感愈是精进，土地收到反哺就愈是肥沃，此为“天人感应”。

但九品农师修为低下，不能长期离开固定的土地。若长期离开了固定土地，便会气机衰落，退为凡人。只有修炼至八品农师，成为一名‘长工’，纳源入体，才能长期离开固有土地，在他乡生活。

想到如果不能突破至八品农师，他便不能成为一名‘长工’，无法离开山村。

他对二十一岁那年在村里的命运有着本能的恐慌，只有逃离山村，在外面的世界寻找，才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娘的，反正都是死，退无可退，不如拼一把。”

马龙鸣一脸狰狞，昂首把雷震子吞入腹中，爬到床上的草席上，曲腿打坐，无心朝天，意守丹田。

他修行的是讲农堂基础的功法《玄黄感应诀》，讲究体悟自性，感应天地玄黄二气。由头顶百会穴汇入玄黄二气，天玄之气由后背任脉游走，地黄之气由前胸督脉游走。

玄黄二气交汇于脐下丹田内，缠绕七七四十九转。再由丹田出发，沿任脉逆流而上，经胸前膻中穴，过承液至百汇，再沿督脉而下，过会阴再汇入丹田。经此九九八十一次周天运行，方能吞吐一次玄黄之气。

马龙鸣真元鼓荡，将雷震子药力化开，默运《玄黄感应诀》。

那颗雷震子本是天地之气交汇，感春雷而发而生成的异物。虽然年份不长，但内蕴含的天地玄黄灵气十分丰富，对于马龙鸣这种九品中阶的农师来说算得上是海量了。

他只觉得玄黄灵气在腹中炸开，整个身子像一只随时能爆炸的气球。灵气在胸腹中暴戾，来回冲撞，顿时身体血肉膨胀，脸色发青，嘴唇黑紫。忙调整心态，按压灵气，以《玄黄感应诀》引导灵气运行。

一般服用这种药石之物提升，都十分危险，往往会有修为高深的修士为之护法，帮其化开药力，稳定真气，疏通经脉，防止走火入魔。但马龙鸣不过修行界一土鳖，哪里知道这些，几乎陷入走火入魔。

他强吞雷震子，既无高明炼化之法，又无高人护法。若不能控制灵气，真元乱窜，必定走火入魔，甚至身死道消。

马龙鸣此时脸色半青半红，明灭不定，正是玄黄二气冲突失调。暴戾的灵气冲进他的经脉，每一次游走，都像千万把锋利的刀子在他体内对其剜肉割筋，仿若凌迟。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分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只凭着一股意志苦苦支撑，稍有一丝松懈，便是万丈深渊！

灵气狂暴，一浪更胜一浪，拍打着马龙鸣这个江中蒲苇，令他东倒西歪几欲折身断裂，几乎放弃。他像小时候发了高烧一样，脑子里昏昏沉沉，走马观花。一会儿眼前是蓝天白云，一会儿眼前是青青稻田，一会儿他去田里叫父亲吃晚饭，却怎么也走不出那片无尽的苞米地。

那些许久不见的人和事，像云一样从他眼前掠过，如浮光幻影。

在他心智沉沦，意识将要消散那一瞬间，一道声如惊雷一般炸响在脑海，所有浮光幻影如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农民，一定要硬！”

马龙鸣顿时清醒，一身冷汗，意志更坚。马龙鸣那只蒲苇，在那股不屈意志之下，虽然摇摇欲坠，却更加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