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回忆
硝烟刺鼻的味道钻进吉本的鼻腔，这个味道让他想起叛乱前李维来找他的时候.....
吉本将羽毛笔蘸满墨水，在账簿最后一页落下句点。羊皮纸吸饱墨汁的沙沙声让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古朴书籍的香气和发霉账簿的奇特气味涌入鼻腔——这是记忆中修道院藏书室特有的味道，比任何熏香都更令他安心。这个气息就如同这个血腥夜晚之前，李维找上他的时候，那时帐篷里还弥漫着松脂火把的焦味，混合着皮革与铁锈的气息。
烛火突然摇曳了一下。吉本将一摞账簿推到一旁，发霉的纸页散发出潮湿的气息，有几页粘连在一起，揭开时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辎重官这半个月偷偷转移了三箱麦酒，“他指着账目上被篡改的数字，指尖在羊皮纸上留下一道汗渍，“更可疑的是，步兵军士要求的补给比往常多出近半，这些数字还被二次涂改过。“他翻到前一页对比，“看这里，同样的巡逻路线，这个星期只要一袋燕麦，这个月突然变成三袋。“
艾斯垂德突然从阴影中现身，像只悄无声息的黑猫。他手里把玩着一枚潘托斯银币，这是从向导行囊里搜来的战利品。“如何？“银币在他指间翻飞，反射的火光在帐篷布上投出蛇形的光斑，“现在你还认为他们不会叛乱吗？“他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质感，“你知道的，趁他们还没——“
“不行！“吉本斩钉截铁地打断，七神挂坠随着他猛然抬头的动作撞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注意到李维的左手无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这个细节让他语气稍缓：“我们需要确凿的证据，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这场叛乱，而不是...“他深吸一口气，“而不是用阴谋对付阴谋。“
帐篷外传来巡逻士兵的咳嗽声，短暂的寂静中，吉本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他的目光转向李维，发现团长正盯着账簿上某个被虫蛀蚀的破洞。“大人，您说过士兵们最近总做怪梦？“
“没错，包括我在内。“李维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几天前我梦见一些奇异.....的东西，还有一些征兆“他的指节在桌面上敲出不安的节奏，“大概就是这场叛乱。“
艾斯垂德嗤笑一声：“我没有，但我手下一半的军士提到这事。“他忽然压低声音，“另一半虽然没说，但我看见他们半夜对着巨石方向画自己信仰的符号。“银币在他掌心立起旋转，“所有人都被影响了，除了我。“
这让吉本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翻开记录信徒忏悔的羊皮册子，霉斑在纸页上蔓延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三十七人梦见自己被巨石吞噬，“他的指尖划过一行行颤抖的字迹，“十九人听见地底传来低语......“他停顿了一下，喉咙发紧，“最诡异的是，他们描述的纹路完全一致，连转折处的分叉都分毫不差。“
“或许你们是对的。“吉本突然合上册子，皮革封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但我不想参与阴谋诡计。“他的指甲在七神挂坠上留下半月形的压痕，“这不是良善之人该行之路。“
艾斯垂德猛地将银币拍在桌上，震翻了墨水瓶。黑色的墨汁在账簿上蔓延，像极了后来叛乱之夜的血迹。“这是最好的选择！“他俯身逼近，吉本能闻到他皮甲上残留的硫磺味，“一旦他们先发制人——“他的目光扫过李维，“大人，包括您在内，所有人都可能遭遇不测。“
李维注意到吉本微不可察地摇头。若要遵循艾斯垂德的意见，直接依靠在士兵中建立的威信来制造恐慌...他太了解团长的想法了。吉本那固执的性子绝对不会支持，必须找到更迂回的方式。
李维突然起身走到吉本对面，铠甲发出金属的轻响。他拿起被墨水污染的账簿仔细查阅，粗粝的指尖时不时在某处停顿。吉本看见他停留在辎重官签字的那页——那个花体签名边缘有细微的颤抖，像是书写时手在发抖。
“这不是阴谋诡计。“李维突然按住账簿。之后吉本才回想起来，团长的手指正好压住一组被涂改的数字。“是救命。“
艾斯垂德的笑声适时响起，在封闭的帐篷里显得格外刺耳：“虔诚的修士宁愿等叛军割开他和其他无辜者的喉咙，“他故意模仿吉本祈祷时的腔调，“好去天堂讨个殉道的美名？“
吉本猛地站起，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七神教导我们——“
“七神没教过你喂狼！“艾斯垂德一把掀开帐篷布帘。夜风卷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他指着远处月光下的巨石阵。“看见了吗？不能等他们进了巨石阵再行动！“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要么是我们倒在荒野中，要么是他们！现在、立刻、马上必须决定！“
吉本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艾斯垂德的气势像实质般压来，让他想起小时候被修道院长老训斥的恐惧。他倔强地想要反驳，最终却只是颓然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经书烫金的标题，仿佛那是最后的庇护所。
“艾斯垂德，“李维的声音突然切入，像把利剑劈开凝重的空气，“你先退下吧。“
“大人......“
李维摆了摆手，这个简单的动作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艾斯垂德咬了咬牙，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吉本一眼。
当帐帘重新落下，李维为吉本倒了杯酒。蜜酒在陶杯里荡漾，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你不需要按照艾斯垂德的方法。“
吉本忽地抬眼，烛火在他眸中跳动：“你的意思是？“
“用正当手段。“李维转动着酒杯，“我们不需要煽动恐慌。“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心里有鬼的人，自己就会怕走夜路。“
吉本皱眉盯着酒杯里悬浮的杂质，他还没完全理解团长的意图。“把账簿上有问题的人名整理出来，“李维的指节敲在涂改最严重的那页，“交给艾斯垂德。我保证他不会做得太过分。“
吉本缓慢点头，这个提议至少没有违背他的原则。但当他正要附和时，李维接下来的话让他僵住了：
“然后，我要你改变以往安抚人心的做法。“团长的眼睛在阴影中深不可测，“对那些找你倾诉不安的人——说出你的真实想法。“
“为什么？“吉本的酒杯停在半空，“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应该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他突然明白了李维的用意。这不需要他违背修士誓言，只需要他遵从诚实的美德。
“就是要让他们躁动。“李维的声音像钝刀割过皮革，“我们需要知道他们何时动手。“他站起身，影子笼罩着整张桌子，“增加支持者，减少敌人——这才是正道。艾斯垂德想用阴谋扼杀阴谋？“他冷笑一声，“我们要做的，是站在阳光下等他们来。“
吉本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他望向帐篷角落的七神雕像，檀木雕刻的面容在晃动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悲悯。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决绝：
“如果我知道他们何时动手，.....我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