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夜话》话好人
人的一生有长有短。一个人的毁誉,最终却非以生命的长短论。一个人过世了,难免勾起身边人对他的回忆。评价这个人时,总会若有所思,一生的际遇像流云迅速划过天际,再长的生命也不过一个瞬间。很少人长篇大论此人一生的作为,即使回忆多而繁,最终往往脱口而出:“好人。”或略微复杂一点:“他是个好人。”当感觉此人不怎么好时,抑或罪恶累累,人们也将三缄其口,鞠躬了事,不太可能用“坏人”盖棺论定。这种对待死者让其安息的良好态度融入了人类文明,变成约定俗成的集体智慧。因此,对一个人一生最高的赞誉恐怕无非“好人”二字了。
《围炉夜话》在炉火将熄之时,著作者王永彬望向黑漆漆的窗口,也许户外还在飘落鹅毛大雪,无数人酣睡着继续人生的美梦,他添上末了一根柴火:“在世无过百年,总要做好人、存好心,留个后代榜样;谋生各有恒业,哪得管闲事、说闲话,荒我正经工夫。”
王永彬把最后一根柴火扔进炉子引燃,屋子又亮堂起来,暖和了许多。此刻他或许可以肯定,光明的温暖和温暖的光明完成了传递,传递给了每个翻看《围炉夜话》的读者。无论人生多么曲折复杂,多少沧海桑田,正道似乎已经摆在面前,走这条道的每个人将因为光明的照耀而一路温馨,看上去“总要做好人”不再难了,只要存好心,谋恒业,莫管闲事,少说闲话即可。然而,俗话说好人难做,难在不断认识自我而且摒弃自我的过程,难在存一百年的“好心”,做一辈子的好人。否则,《围炉夜话》完全用不着浪费两百多条睿智之语来启发我们了。
既然我们的目标是成为一个好人,就必须安上一颗“好心”——即便有时好心未必办成好事——这个道理浅显易懂,但在《围炉夜话》的倾谈中却不简单。浏览全篇,王永彬的这颗“好心”不仅包含正直公义、怜悯万物的自然状态不受破坏,同时还需要一个自觉的漫长的培养、修炼和成长过程,即修身成德、安身立业。如第1则即开宗明义地表明“教子弟于幼时,便当有正大光明气象;检身心于平日,不可无忧勤惕厉工夫”,即育晚辈、省自身、常忧患。它成为整个《围炉夜话》的主旨,也成为好人一生的主旋律。一首一尾两个“工夫”,让我们领略到人生的芜杂、匆忙而又莫可奈何。避免随波逐流、荒废一生的专注精神即为“工夫”。有了这个“工夫”,我们才不会去“管闲事、说闲话”,才能做好管遵华女士赏析开篇中谈到的“人生两件要事为大,一则安身,一则教子”。倾谈就此展开。我们坐到王永彬为我们预备的装有“安身”和“教子”两个轮子的马车上,围绕通红的炉火,伸手取着暖气,翻山越岭,穿过人生的寒冷冬季。一路上,我们经历并领略以道德、修身、读书、安贫乐道、忠孝勤俭等等要素构成的风景,当到达“立德、立功、立言”的人生境地前,我们走下马车,站在路边,仰望它的高大并陷入沉思,沉思作者提出的“立业为本”的深刻命题。
第9则中这样写道:“善谋生者,但令长幼内外,勤修恒业,而不必富其家;善处事者,但就是非可否,审定章程,而不必利于己。”意思是说:“善于谋生的人,只要让家里年长年少的人,不分内外,都能够勤于操持好自己的家业,即使不是十分富有,也能够保持家业稳定兴旺;擅长处理各种事务的人,只要能够根据情况判断是否可行,然后制定合理的办事规则和程序,而并不是只对自己有利才去做。”此为谋生之业,既利己又利他。当利益发生冲突时,果断放弃“己”而选择“他”,才是守业之本。
第67则中则这样写道:“纵子孙偷安,其后必至耽酒色而败门庭;教子孙谋利,其后必至争赀财而伤骨肉。”意思是说:“一味纵容子孙苟且偷安不思进取,必然导致后辈们沉溺酒色最后败坏家业;如果教导子孙只知道谋取钱财,子孙后辈日后就会因争夺财产而伤害骨肉至亲。”让我们从相反的角度明了教育下一代的重要性。此为育人之业,以正大争光明,以忠厚立门庭。世间行走,安贫乐道、助人在心为天职,才是守业之本。
第83则:“人生不可安闲,有恒业,才足收放心;日用必须简省,杜奢端,即以昭俭德。”意思是说:“人一辈子不能过着安闲舒适的日子,有了稳定的产业,才能收敛放任的闲情逸致;日常花费必须俭省,杜绝奢侈浪费的苗头,才能显示节俭的美德。”德之所见,在乎行信。拒淫逸,怀宽恕,思忧患,才是恒业之本。如此,“业”成而可恒也。故“立业为本”才是人生要务。
好人是有尊严的人,它源自一个人一生的努力和修为。好人的尊严来自行、信及专注与自律,这便是好人之德。立宏志者若无行,等于对自己对别人放空话,自然不会赢得尊重,更无尊严可谈。只有在实践中保持诚信,专注于所做之事,勇于探索,一生自律自信,才是赢得尊严的基石;讷于言而敏于行才是立业的沃土,当止则止才是品德的显现。这样的好人是有道德的人,有灵魂的人。鲁迅文学奖获得者诗人大解说:“一个停止运动和思考的身体就是废墟,而一个没有灵魂的身体就是一座精神的荒原。”我们始终走在认识自己的路上,寻找着自己的灵魂,寻找着可供躺卧的青草地。从这个意义上说,《围炉夜话》的炉火不仅不会熄灭,还将熊熊燃烧,我们会继续坐上它的双轮马车,抵达下一个风景地。
管遵华女士运用当今的视角,古为今用、以古鉴今,结合新的实践和时代要求进行批判继承,用对社会、人生、现实等新的观察、审视和思考,为我们阅读《围炉夜话》提供了新的范本。丰富的知识和与现实的密切结合为我们提供了又一哲思,又一围炉倾谈的话题。
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