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太史公著《史记》，卷一百五“扁鹊仓公列传”有云：“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此所谓“诊籍”，遂为后世医案之嚆矢。仓公辨证审脉，疗疾多验，厥功尤伟者，端在其于两千余载前即开病历记载之先河，如实反映诊治过程中一应成败得失，为杏林立法，猗欤大哉！《史记》书内尝载其医案二十五例，为吾国现存最早之病史记录，洵理论融合实践之结晶，滥觞在兹，宁不重欤！厥后医家凡能著述者，或据事直书，或列药为方，多有诊籍暨医案之作，皆体现中医理、法、方、药之具体应用，擘肌分理，阐幽发微，大抵皆萃毕生心血与临诊经验而为之，故多能微观深研而宏观远瞩，名山事业，遂得焜耀医门也。其尤卓荦者，如《普济本事方》《临证指南医案》《柳选四家医案》《名医类案》《清代名医医案精华》等，皆已声布人口，传世行远，而类皆产生于古、近代以前，论其数量，则层层夥颐，偻指难罄。余厕身医林，每一研寻，辄叹观止焉。若夫时下医家所著之诊籍或医案，能承前贤衣钵且自出机杼者，以余所见，则吾浙余姚孙先生幼立之《老医秘验》学验俱丰，拔类迈伦，允预其选矣。

夫甬邑之西，姚江之堧，俊采星驰，雄州蔚起，是为余姚焉。四明、龙泉二山，岩突洞出，峦嶂峥嵘；瀑岭、陆岙诸胜，云敛烟霏，涧谷谽谺；兼以川原膴膴，均田画畴，山川风物之胜，冠绝寰中矣！士生斯地，大得两间其气之钟毓，故高流髦隽，奕代挺生，幼立先生亦其一焉。先生民国十年生人，英才颖异，早攻岐黄，抗战期间负笈于上海新中国医学院，覃研博涉，转益多师，先后问业于近代大医范文虎、章次公、徐小圃、朱小南诸公，诸公各以一专雄长相授。先生既获亲炙，乃攻苦食淡，钻坚仰高，数稔之间，于范氏之伤寒温病学说、古方运用，章氏之四诊八纲、辨证论治，徐氏之温肾扶阳、儿内特方，朱氏之妇科奇方、内外合治等具得秘旨而存乎一心，浸具良医之根柢焉。至若先生就读之上海新中国医学院，则为南通朱南山创设于民国二十四年，作育人才，有声医界，南山下世后尝由其哲嗣执院政，惜乎时下医林中人已知之弗多矣。

先生既学成返里，悬壶桑梓逾七十载，先后供职于河姆渡镇卫生院、余姚市中医医院。运肘后奇方，屡起沉疴，活人无数，益以医德高尚，接诊不分富窭，业医不记酬报，故誉驰里闬，名噪珂乡。在昔天水一朝陆龟堂晚岁居乡，施药行医，乡民感戴，致有“团扇家家画放翁，生儿多以陆为名”之佳话，先生殆续其韵事乎，余亦无间言也！今者先生年跻大耄而道躬健朗，骀背鹤发，仙姿俨然，且仍孜孜行医于家山，造福一方，几不知老之已至矣。诊余则董理平生从医心得，裒为《老医秘验》一书，将付锓梓，雅欲为医海作探赜，示后昆以津梁，有足多哉！是书内容博及医源，例证丰富，学理扎实，推论谨严，而先生谦自牧，并未揭橥“医案”之名，然细考究其实，则诚为独具自家面目之医案！橘井一脉，自堪步舞前修，望气而识宝，世固有知者，余度其必将洛阳纸贵而有裨于杏林矣。

余与先生族弟儒堂诗家忘年相契，文字相交，以是之故，先生今岁三月驰书命序，意殊肫挚，余曰唯唯。惜自岁初以来老病疲苶，药石浮沉，视构思为畏途，因循未报，稽延至今始得恭述管测，至工拙则非所计也，衷怀愧恧，先生其宥我乎？

岁次癸巳六月上浣

萧山周明道于观沧楼中挥汗写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