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迹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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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有心还是无意

——李济汾河流域调查与夏文化探索

一、相关诸说

1923年,从哈佛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李济返国任教于南开大学,在这里他结识了地质学家丁文江——一个改变他学术命运的人。关于丁文江对于史前考古的兴趣和贡献可参看陈星灿《丁文江的古史观——跋丁文江和安特生的两封通信》,原载《南京博物院集刊》第10期,文物出版社,2008年;此据陈星灿所著《20世纪中国考古学史研究论丛》,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232—241页。这年8月,新郑李家楼郑公大墓发现,大量铜器外流。有关新郑李家楼大墓发现的意义可参看徐坚《新郑李家楼:从盗宝私藏到学术公器》,《暗流:1949年之前安阳之外的中国考古学传统》,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239—273页;查晓英《冲突与竞争:保护“学问的原料”》,《中国现代考古学的思想谱系》,四川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81—96页。10月2日—24日,时任中国考古学会秘书长的丁文江邀请并资助李济和中国地质调查所的勘探专家谭锡畴前往新郑对该遗址做进一步的研究,“目的主要是寻找该地区内是否有任何新石器时代的遗存”。李济:《新郑的骨》,原文为英文,载Transsaction of the Science Society of China. Vol.3,1926;今据《李济文集》卷一,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4—32页。虽然这项工作因当地土匪作乱而草草收场,据李济在《新郑的骨》中描述,他与谭锡畴于1923年10月11日到达新郑,在距离新郑大墓“原挖掘地点30米处挖了少量几个试验坑”,但很快就“传来土匪即将到达该地的消息”,于是“工作就中断了”。24日,李、谭二人“撤离新郑”。但却促成了李济在学术界的声名,并直接导致了美国弗利尔美术馆主动寻求与他合作从事田野考古工作。在征询了丁文江的意见之后,李济接受了弗利尔美术馆的合作邀请。李济:《我与中国考古工作》,原载台北《新时代》杂志创刊号,1961年;今据《李济文集》卷一,第1—5页。李济在其中写道:“有一天,我忽然接到毕士博先生的一封信;他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团体,与他们一起从事田野考古工作。当我读完了毕士博的邀请信时,觉得这件事发生得很突然,于是便跑去与丁文江先生商量,问他可不可以参加。……当时,丁文江先生答复我说,一个从事科学工作的人,如果有机会亲自采集第一手的资料,切不可轻易放弃这种机会。……我回去之后,便根据丁先生的意见,给毕士博正式回了一封信。”由此可见在李济考古生涯的起步阶段,丁文江发挥了关键性的影响作用。

1925年夏,李济回到母校清华,受聘为清华国学研究院讲师。12月下旬,弗利尔美术馆专员毕士博(Carl Bishop)提出由该馆提供经费资助李济做野外工作,这才有了次年2月李济的汾河流域调查。在后来的《山西南部汾河流域考古调查》(以下简称《调查报告》)一文中,李济:《山西南部汾河流域考古调查》,原文为英文,载美国《史密森研究院各科论文集刊》第78卷第7期,1927年;此据《李济文集》卷二,第158—168页。李济写道:


当时我就有一个想法:在动手发掘之前,需要先作个初步调查。因此,我们商定,由我到山西南部沿着汾河流域去作一番考察,以确定有无进行考古发掘的可能性。


正当李济准备前往山西开展考古调查时,中国地质调查所恰好也要派袁复礼到同一地区进行地质学的田野调查。袁复礼早年在美国布朗大学学过考古学,1921年回国后又曾与安特生在甘肃做过两年考察,杨光荣:《袁复礼教授生平》,《第四纪研究》1993年第4期。“对史前考古学极感兴趣”,于是李、袁二人决定结伴同行。1926年2月5日,李济和袁复礼从北京出发,沿途调查,到3月26日,“袁先生去完成专门的地质考察任务”,而李济本人则“在这一天径直朝北行进,返回北京”,结束了此次汾河流域考古调查。

这次为时月余的考古调查以及当年冬季李济在夏县西阴村遗址的发掘,是中国学者自己主持的第一次科学考古工作,早已载入中国考古学史,夏鼐:《中国大百科全书·考古卷》“中国考古学简史”条(王世民执笔),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6年,第689—695页。甚至被誉为“西阴奠基,泽滋百世”。张忠培:《西阴奠基 泽滋百世——李济先生发掘西阴遗址70周年纪念》,杨富斗主编《三晋考古》第二辑,山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3—4页。在该文中,张忠培先生将李济西阴村发掘的特点与意义归纳为四点:“洋溢着满腔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拥有坦荡无私的胸襟”、“全面采用高科技手段”和“怀有高远的目标”。该文后改题为《国人考古发掘工作的开端》收入《中国考古学——走近历史真实之道》(科学出版社,1999年),文字有所变动,此据原文征引。但在《调查报告》中,李济对于为何选择汾河流域开展考古调查却未着一词,不过后来的研究者大多认为这与文献记载尧舜禹的都邑在晋南有关,如李济之子李光谟就推测:


第一次考古发掘的地址究竟是如何选定的,现在比较一致的说法大体是:一者因史籍中载有尧都在平阳、舜都在蒲坂、禹都在安邑,全都在山西的西南部,而考古工作并不能完全脱离纸上的史料载籍。李光谟:《从清华园到史语所——李济治学生涯琐记》,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88页。


李济的学生杜正胜也说:


中国考古学萌芽伊始所表现的浓厚史学倾向,早在李济与傅斯年合作之前,他发掘西阴村的动机就很明显了。……西阴村的史前遗址是在寻访夏代陵墓的途中发现的,他所以决定发掘,部分是这位置正处在传说夏王朝——中国历史开创时期——的王都地区的中心。杜正胜:《新史学与中国考古学的发展》,《文物季刊》1998年第1期。


而专治中国考古学史的陈洪波则说得更加明确:


之所以选择山西下手,李济有一个直接的考虑,就是因为《史记》上讲道,“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这些地方都在山西南部。……他的考古观,就是为历史研究服务。所以,中国考古第一锹落在山西,实在并非偶然。陈洪波:《中国科学考古学的兴起——1929—1949年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77—78页。


他并说:


考古队于1927年(引者按,当为1926年)10月10日到达西阴村。据李济的说明,之所以选择西阴村而不是交头河发掘,除了这个遗址面积较大之外,最主要的是因为西阴村所在的夏县是传说中夏朝王都的中心。李济看来想碰一下运气,看是否能够在这里找到夏的踪迹,而这恐怕也正是令北京学术界兴奋不已、翘首以待的原因。


此外,一些专门从事夏商文化研究的学者也有类似的说法,如张立东就认为:“西阴村的发掘不仅是‘中国学者第一次自行主持的考古发掘’,而且是首次以探索夏文化为目的的田野工作。西阴村的发掘在夏文化探索历程中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张立东:《李济与西阴村和夏文化》,《华夏考古》2003年第1期。杜金鹏的看法则相对谨慎,他认为“明确以探索夏文化为学术发掘目标的田野工作,始于著名前辈学者、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徐旭生的豫西考古调查”,但“在田野考古调查中,结合古文献中有关史料去探寻夏代遗迹,最早大约是李济、袁复礼于1926年在山西夏县对‘夏后氏陵’的调查”。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考古学·夏商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30页。陈星灿的看法也类似,他说,“李济代表清华大学与美国福利尔美术馆的第一次合作,选在山西夏县的西阴村,虽然……没有明说是寻找中国历史上的某一个民族的文化,但把调查和发掘地点选在夏文化传说最盛行的晋南地区,不能不说有他特殊的历史方面的考虑”。陈星灿:《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的早期研究》,原载严文明主编《中国考古学研究的世纪回顾·新石器时代考古卷》,科学出版社,2008年;此据《20世纪中国考古学史研究论丛》,第1—1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