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每逢周一,工作都分外忙碌。
上午开完例会出来,收到文天蓝工作室的微信通知,乐天获得公益沙盘游戏的咨询名额,可以以一千五百元的优惠价签约一期沙游,一期十五节课,每节课五十分钟。大概因为价格太优惠,只有周二到周四的时间段供选择。我果断选择了周四晚七点的档期,签了电子协议,直接微信转账。然后继续埋首工作。
下班稍晚,回到家已六点半。
吴云早接了乐天回到家。
我赶忙从冰箱里拿些备用菜,快速做了两菜一汤:腊肠炒蒜心,尖椒炒肉,番茄蛋花汤。
端菜上桌:“开饭咯!”
乐天闻声过来瞄了一眼,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菜,丢下一句:“我吃饱了,不要再吃了。”掉头就跑,继续回房间玩玩具。
吴云也闻声过来,摆碗筷,装饭装汤,扬高声音对着房间喊:“不吃饭,可以喝半碗汤嘛,乐天?”
“我不要!”房间里传来乐天拒绝的声音。
“别管他,估计幼儿园吃得够饱,饿的话他自然会过来吃。”我接过吴云递来的汤,坐在对面,直接开吃。
“对了,下午文天蓝工作室已经通知我,公益沙游中签了,我直接签约付款了,时间选了周四晚七点的档期,周五到周日是不给选的,三月二号就可以开始玩。今天一天都太忙,没来得及跟你说。”我边吃边说。
“签了就好,反正咱们原本就计划继续玩的,中签能省一半费用,好事。我今天也很忙,定了后天出差,可能要三天才回。”吴云喝了半碗汤,准备添饭。
“哦。对了,昨晚跟你说的延迟入学的事情,你怎么想?”难得今晚乐天不来打断,我们可以不被打扰地聊事情。
“我觉得可以,男孩子晚一年毕业,问题不大,我小时候就留过一级,比别人晚一年毕业的,呵呵。就是现在的上学体制,似乎年龄这项卡得比较死,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大一岁,有其他我们现在想不到的事情难以处理?”
“是啊,听说现在早上学不行,晚上学也不行,不像咱们小时候,相差两三岁都在同一个班里也是正常。不过,我这两天在网上查询了一下,基本都是说只要医生证明就可以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有其他问题了吧?”
“谁知道呢?你有时间再上网查清楚一下,或打电话给教育局问问吧。咦,”吴云停下筷子:“要不,你问问表姐和表姐夫,他们在广州教了十几年书,应该遇到过推迟上学的例子,问问看他们的意见怎么样。”
“是哦,我倒一时没想起来,那我吃完饭就打电话问问,年后表姐还问我乐天上学的事怎么样呢,我说先按积分入学走,实在不行看能不能赞助入学,目标是公立学校。她还说,荔湾是老城区,这几年的入学,相对其他区来说,竞争小很多,上公立问题不大。”
大概是听到我说到乐天的名字,小家伙从房间里出来,坐进我怀里,要我夹腊肠给他吃。
“那你一会就先打电话问问他们的意见。”
饭后,吴云洗碗,我先陪乐天玩了一会情景模拟游戏。
八点过后才给表姐打电话。
表姐比我大四岁,毕业后一直在广州天河区的公立小学任教。表姐夫原本跟表姐同一小学任教,前几年已经升任另一小学的校长了。
我把乐天大概的情况及我们的顾虑一一告知,除了自闭症这一项。
表姐听后满口安慰地说:“其实每个小孩入学前父母都会有些许焦虑情绪,担心小孩无法适应小学生活。的确,小学和幼儿园有很大不同,要求小孩自理能力更进一步,但这也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年级的老师也会给出一段时间让小孩去过度,所以这一层你不用太过担心。具体到乐天的情况,他虽然开口迟,但现在的基本沟通能力还是可以的,上次见面也是半年前了,我记得他问答都还可以。平常在幼儿园里能自理,就说明了跟同龄人差距不大。所以,我还是更倾向于,能正常入学最好还是正常入学。至于推迟上学的利弊,我一时也说不上来,你知道我平常在学校基本是只管教书的,其他政策啊、行政啊这些方面的事情很少过问,也没怎么注意过推迟上学的学生。”
“嗯,我是考虑到如果多给他一年时间发展语言,能与入学儿童有相匹配的能力,会不会更好一点?”
“上了学,他也还是可以继续发展语言能力的呀,说不定比幼儿园发展得更好呢?要不这样,你姐夫今晚刚好学校有事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我再把你的想法告诉他,看他怎么说。推迟入学的利弊,他肯定要比我明白些,包括怎么申请延迟入学这些,他也更清楚流程。等我晚点问了,回头再答复你,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嘛。”
“不急不急,今年的招生政策都没出来呢!姐夫的意见应该更专业些,你不用急着答复我,等你们有空的时候再说这个事就行了。”
和表姐在电话里道别后,我如常陪乐天读书玩耍。
九点多,表姐发来微信说,周末她和姐夫都在家,让我们带乐天过去再详谈,姐夫想看看乐天目前的发育情况再给建议。
于是约好了周六上午到表姐家。
乐天睡后,我跟吴云说起周末去表姐家的事:“你觉得要不要把乐天是自闭症的事情跟表姐和姐夫说呢?”
乐天确诊自闭症一事,除了乐天的爷爷奶奶,未曾对其他亲友提起过,表姐也不知道。
“肯定说啊,这又不是什么不能告人的事情。之前没说过,是觉得不必刻意去强调这个事,没有合适的机会就不说了;现在既然是要详细说明乐天的情况,请教别人的意见,那当然不能忽略这一点了。”吴云看向我双眼,问:“你在担心什么呢?”
他的毫无顾虑让我感到些许意外,反倒令我无从解释自己,我避开他眼光,说:“我也说不上来。确诊前,完全没想过乐天会是自闭症,大家对乐天的关心也只是集中在他的语言能力,包括咱们自己;等他会说话之后,好像大家就自然而然觉得天都开了,一切都正常了,不再作他想,也包括咱们自己。也就是说,乐天一直被当成普通小孩对待,我不知道要怎么去跟别人开口,说他是个特殊儿童,也不知道说了以后,大家对他的态度是否还跟现在一样……”
吴云笑了笑:“说到底,你还是在意别人的眼光!你潜意识里渴望别人继续把乐天当做普通小孩,也希望乐天至少外表看起来是个普通小孩,是你自己一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吧?”
我低下头,轻轻闭上双眼。
深究起来,未向人提起,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亲友间多数一年才见一两次,虽没有故意隐瞒,但能特意去说明的机会不多;另一方面,是不是在我潜意识里,始终不愿承认乐天是个自闭症儿童呢?或者,是我始终逃不过世俗的想法,畏惧他人异样的眼光,尤其是亲友间的?
“自闭症只是个概念,如果去年我们没有去医院,可能我们这辈子都不知道他是自闭症,我们会以为他只是比别人弱一点,成长慢一点;知道了以后,他还是那个他,但我们的教育方式、教育方法有了相应的改变,这半年多来,他也有很大的进步,我们对他发脾气的次数也减少很多,对他、对我们都是好事。如果为了面子问题去掩盖一些实际的问题,最后是得不偿失的。”吴云拍着我后背继续安慰道。
“我从没想过要去掩饰或隐瞒,就是……就是有点怕别人把他当特殊儿童对待……”
“然后呢?”
“然后,他会被投射很多怜悯的眼光,或者受到排斥……”
吴云深深叹了口气,说:“其实,他的生活里,应该或多或少都是受到排斥了,无论是幼儿园里,还是跟邻里邻居的小孩相处,从两岁半上幼儿园开始,别人都一口流利的话语,可能不是人人都伶牙俐齿,但对话交流都没有问题,只有他,从不说话,那时就算不是受到排斥,也肯定是被个别对待的;三岁半以后虽然慢慢开口,真正能流利表达是四岁半以后,在这期间,他的很多行为表现都跟普通小孩有些许不同,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或者说发现却没重视,跟他朝夕相处的同学和老师肯定发现了他的不同,那能不区别对待他吗?这多少也算是一种排斥了。就说昨天下午,按你描述的,他肯定跟楼下的小孩相处不好,融不进去他们的群体,而且他内心肯定感受到别人的排斥。但所有这些,都必须要他自己去消化。我们能做的是,接受这个事实,然后教会他适应这一点,以及如何去处理这些感受。未来,他很大可能无法像普通孩子一样成群结队,高朋满座,我们要先把期望值放低,他能交到一两个好友,就已经很好了……”
能交到一两个好友就很好了,是啊,哪怕只是一两个也好啊,没有朋友的人生,那得有多孤独、多无助啊!
泪水无声向下滑落……
脑海里重叠着浮现乐天自小至今于人群中独自玩耍的身影,以及见到同龄伙伴时心向往之的灼热目光。
这份孤独,与生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