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星期四倏忽而至，按预先约定，我们三个分头吃过午饭，吴云先去幼儿园接乐天，然后来我公司附近的快餐店接我，一同去中山三院的萝岗分院岭南医院。
车程约五十分钟，到达时不到两点。
萝岗院区占地大，环境好。儿童发育行为中心单独占了一栋四层建筑，在主楼右后方。
来得略早，大致看了地形图，直奔儿童发育行为中心，在一楼大厅里候着。
大厅不大，进门右边是两排候诊座椅，左边用几块泡沫垫和半圈胶护栏围出一个迷你游乐场，导诊台正对着大门。大厅两侧各有一条走廊向左右延伸着，走廊两边皆有紧闭的房门。
我俩在座椅上等，乐天脱了鞋进入游乐圈内，玩彩球和积木。
两点半，护士们陆续上班。先报到、填资料，缴费，等候点名。
不多时，我们被安排到大厅右侧走廊其中一间小房间，先做《自闭症儿童心理教育评核》。给乐天做评估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短袖T恤，自称姓曾，温柔、热情，笑起来很真诚，打过招呼后，我就喜欢上这位曾姑娘了。
小房间内左右靠墙排放着两排一米多高的地柜，上面整齐地归放着一排玩具盒。房中间一张矮桌子，曾姑娘示意乐天坐她对面，让我坐乐天身边，吴云坐乐天身后。
一坐定，曾姑娘就问我是否带了零食，我把外出必带的零食拿出来，她取走一小袋海苔和一小袋软糖，其他还我。
曾姑娘先递给我两页问卷让我填写，趁机和乐天暖场，问他喜欢什么玩具，会怎么玩，看起来很随意。
待我答完问卷，她直接收起，再拿出厚厚一叠资料，照着资料上的问题一项项跟乐天互动，一项项记录，时而用道具数数，时而让乐天选图形，时而用公仔玩情景模拟，时而站起来走走跳跳。每完成两三个小项目就会给乐天一片海苔或一颗软糖，作为奖励。整个过程很像是幼儿园里玩游戏，乐天开心地跟着耍，非常配合。我和吴云默默看着。
原先预计一个半小时左右完成，但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还没结束，期间，下一个评估项目过来催了两次，她安慰我们：“程度好一点的小孩要做的项目多，所以时间长。”满心宽慰。
两小时后，乐天开始有点烦躁，想自由选玩具玩，对评估问题不予理会，给零食也调动不起来。我正准备安抚，却见曾姑娘双手伸过桌面，分别握住乐天两只小手，柔和地揉捏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乐天，细声说：“别急别急，我们再玩两个项目，然后就可以给你画画啦，你想玩的玩具等下也可以给你玩一会。”
“我要画车，玩车。”
“可以啊，但是现在先跟姐姐再玩个游戏，好不好？”她双手始终不停轻捏着乐天的小手。
“好！”乐天首肯，烦躁的情绪似乎平复不少。接着做评估。
四点四十五分，她收起评估资料，给乐天一张白纸和一盒彩笔，让他自由发挥，转向我们说：“等他画完，还有两项评估要到室外做的，现在快五点了，你们还有个韦氏智力评测是在二楼做的，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我现在先去帮你们约一下。”
曾姑娘出去后再回来，乐天已经画完画，正在玩积木小火车。
“她们说可能时间不够了，我现在带你们上二楼，看能不能说说情，让她晚点下班，免得你们再跑一趟。”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儿，我们连连点头。
二楼是在大门外左侧的楼梯上去的。出了大门，曾姑娘又跟乐天互动起来，让乐天跟着她的指令做：“双脚跳”，“大步走”，“快步跑”，跑着跑着突然喊“停”，乐天早已冲出去几米远，又笑着跑回来。
接着上楼梯，“左脚跨上去”，“右脚跨上去”……她用心观察并记录每一个指令和动作，似乎一步就是一项评估。我和吴云默默跟随，只看不语。
来到二楼，铁门紧锁，她按门铃，门锁自动开启后，她先进去，着我们在门外等。
不一会儿出来，说：“不好意思，已经快五点了，实在太晚了，她们说五岁多的小孩要一个半小时以上，只能跟你们预约下次了。”
“下次会不会等很久呀？我们这次就等了三个月才预约到的。”我心急起来。
“她们在调时间，我已经叮嘱她们尽快了，一会她们调好时间会通知我，我们先到一楼等，自闭症评估报告一会也可以出来了。”
回到一楼大厅，曾姑娘进办公室出报告，我们在厅里等候。乐天中午没睡，显得很疲惫，正吃着自带的小点心和牛奶。
我交代吴云看着乐天，起身去洗手间。
洗手间在大厅左侧走廊的尽头，经过几间房间，门关着，从门上方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都是正在做干预的幼童、家长和工作人员，哭声和叫声不断传出。
回到候诊区，曾姑娘很快招呼我们进刚才的小房间，递给我们一张评估结果，我快速浏览一下，各项分数和一溜儿的“中度”，不明所以。
曾姑娘还是坐在刚才的位置，说：“韦氏智力测试只有1月3号上午九点半有一个空位，你们看能不能安排过来，不行的话要到春节以后了。”
“没问题，就1月3号吧。”我一口应允，跟着坐了下来。比起小孩的健康，万物皆可弃。
“那行，就定1月3号。刚才给你们的是自闭症评估结果，上面的分数你们不用管，那对你们来说没啥意义，你们可以看一下‘发展/适应程度’这一栏，可以针对各项不足做相应训练。总体属于中度自闭症吧。”
我如电击，这明显比我们预计的严重。
“其实他程度还不错，就是语言理解不是很好，很多问题他好像没理解到位，比如刚才让他找相关联的画面，他好像不明白什么叫做“相关联”，好几道题都没选到点子上，语言能力低也会导致认知能力低。”
“是的，他三岁以后才真正开始说话，语言能力一向比同龄儿童差。”我回应道。吴云也凑了上来，乐天则坐在桌边玩着刚才的小火车。
她继续讲解：“没错，语言能力和认知能力会直接影响测试结果，如果连问题都没理解到位，测出来的结果就可能有很大偏差。另外动作模仿也比较差，比如，刚才我让他跟着我做拿起万花筒并且往里看的动作，反复了三次，他都没做正确，第一次只拿没看，第二次看反方向了，第三次看了一眼，没有像我一样转动万花筒。还有就是听连串的指令也稍稍弱一点。以后你们可以在这几个方面多多努力。”
我默默记下她提到的这几点，“他属于阿斯伯格吗？”我问出心里的疑问。
阿斯伯格综合征是自闭症谱系障碍里一类，行为特征跟经典自闭症相似，而程度表现有所不同，智商正常或高于正常，运动笨拙，社交意愿较强，算是比较轻型的一类自闭症。对比乐天平常的行为，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属于阿斯伯格人群。
“这个从量表里反应不出来，目前新的自闭症诊断标准，都统一诊断为自闭症谱系障碍，分重度、中度和轻度，不再划分出阿斯伯格或高功能自闭症之类的了。”
“哦。我看书里也有这样提过，但是又看到一些专业资料，还是将阿斯伯格作为一个单独的课题来分类。”
“那肯定是有的，干预的时候，有些机构也会这样分类干预，但是在诊断时就没有这样分了。他有上过干预课程吗？”
“没有。他是今年9月份才确诊的，一直在等着做评估，这几个月只在家里自己做干预。不过他平时不怎么配合，感觉各方面提高不多。今天看他在这里还算是很配合的。”我如实回答，略带心虚。
“你们不是专业人员，自己干预的话，前期估计是比较困难的，找不到方法的话他就不肯配合你，要多试多练。我们医院现在所有干预课程都很满，要排队好几个月才等得到。你们平常在家可以让他模仿大人的举动和说话，跟他多玩一些情景模仿游戏，让他的认知和对话能力在游戏中习得。还有，他平常情绪急躁的时候，你可以试着捏捏他双手，像这样，让他平静下来，这种肢体上的触摸对他们有一定的安抚作用。”说着，她像刚才一样拉着乐天的手示范了一遍。
我认真投入地听她每一句话。
“基本就这些了，等韦氏智力评估完，到时会再给你们出具一份发育评估报告。”曾姑娘说着站起身。
我们跟着起来，道谢后离开。
回家路上，我陪乐天坐在后座，他尤在叽咕着今天评估时的细枝末节，略带疲惫，但兴奋不减。我却又一次陷入焦虑、无助与自责中，难以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