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出版单位目前的印制困境和出路思考
·廖 斌·
2017年，对在京的任何一个出版单位的印制工作而言，都是充满剧烈变化与巨大挑战的一年。这一年里，纸张价格不断飙升，纸张市场供需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在环保治理日益苛严、首都非核心功能加速疏解、清理整治 “小散乱污”企业的情形下，北京市在2017年7月取消了传统晒版，京津冀地区印刷厂频繁被限停产、关闭；北京大兴 “11·18”火灾后清理整治导致在京印刷厂大面积被限停产、关闭。这些因素的叠加，给在京出版单位的印制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其中最突出的困难就是图书印制的印力供给空前紧张。本文从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的变化入手，分析这一变化给在京出版单位印制工作带来的影响，并提出一些应对之策。
一、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变化分析
（一）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变化的政策背景
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背景下，本文将京津冀地区书刊印刷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考察。导致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发生变化的，并非行业因素，主要是最近几年的政策变化。大的政策背景是国家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小的政策背景是北京市环保治理、疏解首都非核心功能。在分析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变化之前，有必要先梳理一下北京市相关政策的变化脉络。
2014年2月14日，《北京市2013—2017年清洁空气行动计划重点任务2014年工作措施》发布，首次将包装印刷业列入有挥发性有机物 （volatile organic compounds，VOCs）排放的行业，从此北京的印刷业与污染沾上了边。
2014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北京考察时提出，要明确北京市的战略定位，坚持和强化首都全国 “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国际交往中心、科技创新中心”的首都核心功能，调整和弱化不适宜首都的非核心功能，把首都非核心功能转移到河北、天津去。虽然没有任何官方说法把印刷业划入首都非核心功能，但由于印刷业传统上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体量小、利税低、从业者大多为外来务工人员，实际操作中印刷业成了被疏解的行业。
2015年5月，被北京市经信委称为全球印刷业最严标准的 《北京印刷业挥发性有机物排放标准》发布，并于同年7月1日开始向印刷业征收排污费 （2018年1月1日起改为缴纳排污税）。北京印刷业在开启全球最严的VOCs治理同时，被牢牢地贴上了 “污染行业”的标签。
2016年举行的北京市第四届职业技能大赛，官方以 “三高”为名 （高污染、高耗能、高耗水）将印刷项目剔除在外。从此，北京的印刷业又被戴上了一顶“三高”的帽子。
2017年11月，《北京市空气重污染应急预案》将在京120家印刷企业 （占全部712家限停产企业的16﹒85%）列入限停产名单，限停产应急响应也由橙色预警提至黄色预警。北京各区县在实际执行中层层加码，在京找不到一家没有被限停产的印刷厂。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背景下，津冀地区对印刷业的政策向北京看齐，在廊坊、三河、固安等地区，限停产执行力度甚至远远超过北京地区。
（二）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发生的变化
过去的两年时间，特别是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北京市对印刷业的清理整顿步伐明显加快，导致聚集了全国近一半出版社的北京及周边地区的印刷供需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这些变化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新增产能严重受限
北京市自2014年将印刷业列入有VOCs排放的行业开始，政策逐年收紧。实事求是地讲，印刷的VOCs、固体废弃物、液体废弃物等确实存在一定的污染，但污染并不严重，远达不到 “三高”的程度。印刷厂通过车间改造、技术升级进行污染治理，完全可以达到环保要求。中国印刷协会、北京印刷协会多次联合向国家及北京市相关政府部门就印刷业污染问题进行交涉，交涉无果，北京的印刷业牢牢地戴上了 “三高”的帽子。在这样的基调下，北京市近两年没有审批新的印刷企业，即使既有印刷厂的扩建、北京辖区内的搬迁也受到诸多限制。同样，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背景下，津冀地区新建的印刷厂也少之又少。
2．现有产能大幅下降
北京的印刷业从被列入污染行业开始，印刷厂一方面不得不投入大量的资金进行环保治理，从绿色印刷认证到清洁生产评估，从VOCs废气活性炭更换到CTP显影液废液净化，从燃气锅炉改造到纸毛回收甚至减噪系统……这些动辄数百万甚至上千万的投入，对于微利运营的印刷企业来说确实是 “巨资”。另一方面，在京的印刷厂因全球最严的VOCs排放标准每月还要缴纳金额不菲的排污费。巨额的治污投入，让在京不愿投入或无钱投入的少数印刷厂选择了关门。这部分印刷厂以产能落后的小型印刷厂为主，但也不乏像当纳利这样的世界印刷巨头 （当纳利北京公司在2016年春节后关闭）。总体而言，2017年之前关闭的印刷厂，数量较少、产能较小，对京津冀地区的总体印力供给未造成大的影响。
进入2017年，京津冀地区各种政策收紧：首先是空气重污染、重大会议等因素导致印刷厂被频繁地限停产；接着是资质不全、异地经营、环保治理不达标的印刷厂被直接清退；然后年底大兴 “11·18”火灾后清理整顿又致印刷厂大面积限停产，不少印刷厂被清退或选择主动关门。印刷厂关门导致印力供给大幅减少，限停产又导致既有产能无法发挥，造成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严重不足。
3．外迁产能尚难正常发挥
传统上，因为距离的原因，在京出版单位合作的印刷厂以在京印刷厂为主，津冀地区印刷厂为辅。自北京将印刷业列入污染行业开始，部分在京印刷厂开始着手向北京周边的津冀等地区外迁。2017年下半年的骤变，加速了在京印刷厂外迁的步伐。印刷厂外迁，从选址、厂房建设到设备安装完成、具备生产条件，至少需要3～6个月的时间，这实际上阶段性地降低了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
综合以上变化，印刷厂的关闭，导致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直接减少20%以上；频繁的限停产、外迁印力尚难发挥，导致阶段性印力不足，在出版单位印力需求并未减少甚至有所增加的情况下，造成京津冀地区印力在整体供给上的严重不足。
二、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变化对印制工作的影响
不期而至的印力供给变化，已不是限停产、关门那么简单，它已经深刻地影响，甚至改变着京津冀地区印刷业的产业格局和长远走势。唇亡齿寒，处于同一产业链上的在京出版单位，也将会因此受到深刻的影响，这些影响体现在三个层面：已经凸显的现实影响、未来一到两年的中期影响和三四年后的长期影响。
（一）现实影响
1．印力空前紧张
根据上文的分析，过去的两年时间，京津冀地区20%以上的印刷厂关门，造成京津冀地区印力供给的大幅下降；再加上频繁的限停产、外迁印力尚难发挥作用导致的阶段性印力供给不足，造成在京出版单位印力需求的空前紧张。
2．派活十分困难
京津冀地区几乎所有还能生产的印刷厂都堆积了大量的印件，有的大印刷厂的排产都到了两三个月以后。印刷厂不愁活源，挑活干已经成为常态，出现了之前合作不紧密的出版单位的活不接、工价低的出版单位的活不接、结账周期长的出版单位的活不接、周期要求高的活不接、工艺复杂的活不接、手工活多的不接等新情况，造成出版单位给合作印刷厂派活十分困难的新局面。
3．周期大幅延长
由于印力紧张造成印件在印刷厂的大量堆积，限停产还不时打乱印刷厂的正常生产进度，过去十天左右的印装周期，现在需要半个月，甚至二三十天，造成印装周期的大幅延长。
4．存纸存书日益困难
出版单位在印刷厂一般都存有大量的纸张，部分出版单位在印刷厂还存有大量的成品书。印刷厂的突然关闭、搬迁，出版单位不得不将这些存放的纸张、图书紧急疏散到其他地方。由于纸价一年多的持续上涨，不少出版单位囤积的大量纸张已经占据了印刷厂的库房，出版单位自有库房也极其有限，为这些紧急疏散的纸张、图书找到合适的存放库房日益困难。
5．资产安全风险陡增
出版单位存放在印刷厂的胶片、文件、纸张、图书，是出版单位的重要资产。如果印刷厂在一夜之间关门，将给出版单位的这些资产带来很大的风险。在2017年印刷厂关门潮中，印刷厂老板因关门 “跑路”的不止一两家。出版单位资产安全风险陡增。
（二）中期影响
1．印力供给继续大幅减少，供需出现反转
如果北京市继续延续现有对印刷业的政策，即使不再进一步出台清退北京印刷企业的产业政策，相信很高比例的在京印刷厂在未来一两年也会 “主动”选择关门，因为环保治理下的高投入，在频繁限停产的情况下回报无望。目前在京印刷厂普遍在观望、等待北京市对印刷业的下一步政策，一旦政策明朗或者等待无望，北京地区印刷厂的大面积的关门潮就会到来，届时北京地区能 “活”下来的印刷厂将会极少。
北京不让干了，去津冀地区找个安身之所总行吧？答案是残酷的，异地重生恐怕也会困难重重。之前政府牵线搭桥接收北京外迁印刷厂的那些地区 （河北固安、保定、芦台、青县，天津武清、宝坻等地），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已经不再接收新的印刷厂，津冀其他地区也很难再找到愿意接收戴着 “三高”帽子的印刷企业的地方了。
在京津冀协同发展的背景下，京津冀地区对印刷业的政策将逐渐趋同，在未来一两年内，津冀地区原有的印刷企业无论在规模上还是数量上都会继续减少，津冀地区印力供给也将继续减少。
在京印力继续大幅减少，津冀地区原有印力继续下降，能供给在京出版单位的印力持续严重不足，印力供需将发生彻底反转。
2．涨工价成为出版单位要直面的问题
随着北京印力供给大幅减少、津冀地区印力供给继续下降，过去近二十年印刷产能严重过剩的问题，突然之间得到了化解，还突然出现了供给 “缺口”，市场的主动权开始向印刷厂一方倾斜。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涨价由开始时个别大印刷厂的要求，发展为印刷厂现在的普遍呼声，甚至出现了大印刷厂像纸张涨价一样直接给出版单位发涨价函的情况。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版单位恐怕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印刷的低价时代正在结束，工价上涨即将到来。
3．印刷厂主动筛选客户和活源
由于供需关系出现反转，市场主动权向印刷厂转移，过去在出版单位面前“唯唯诺诺”的印刷厂，开始理直气壮地筛选客户和活源：对老客户，工价高的优先，合作紧密的优先，工艺简单能上联动线的优先，结账快的优先，入库方便的优先……；对新客户，开口直奔工价，工价达不到预期，直接拒绝。
4．印制管理难度加大
在京出版单位的印制管理难度不仅体现在前述的派活难、周期长、存书存纸难上，还体现在质量把控、看样、送样、入库等方面。由于印书难，为了出书，不管是出版单位还是印刷厂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出书周期上，无形中放松了对印装质量的要求。为了缓解出书难，出版单位不得不寻找新的印刷厂，新增印刷厂又不得不向津冀地区转移，这就造成出版单位与印刷厂之间空间距离的加大。过去看样、送样、入库只有二三十千米的距离，现在变成上百千米甚至二三百千米，编辑下厂变成了出差，印刷厂图书入库由短途变为了长途。
（三）长期影响
1．京津冀政策趋同，津冀印刷厂生存环境不容乐观
在京津冀协同发展大背景下，北京市对于印刷业的政策，对津冀两地，乃至全国都具有很强的示范效应，相信津冀地区对印刷厂的政策将在很大程度与北京趋于一致，甚至全国也会逐渐向北京看齐。如果按照目前的环保以及去产能的政策来判断，津冀地区印刷厂将来的生存环境不容乐观。
2．合作印刷厂的空间布局发生巨大变化
如果北京市沿袭现有的政策，在京印刷厂能够 “活”下来的不会太多，津冀地区印刷厂在达到环保要求之前也会淘汰很大一部分，在京出版单位不得不将印刷的需求首先转向津冀地区，然后转向离北京更远的地区 （如印刷业发达的江苏、浙江等地区）。
3．新的平衡终会到来
目前印刷供需的剧烈变化是政策因素变化下产生的产业格局的阶段性调整。一旦印刷业环保治理标准明确，北京市对印刷产业功能定位清晰，在供给 “缺口”出现、市场集中度提升、印刷工价调整、印刷利润率回升的情况下，老板们的投资热情必将迸发，扩大产能 （新建工厂几无可能）的冲动必将无法抑制，进而将带动新产能的迅速增长，总体产能将会迅速恢复，不久的将来印刷供需将会达到一个新的平衡。
4．印刷市场形成新的格局
在印力供需新平衡形成过程中，预计印刷市场将会形成新的格局：一是“活”下来的在京印刷企业，将在客户资源、地理位置等方面获得独特的竞争优势，将会成为在京出版单位竞相追逐的优质印刷厂；二是在京出版单位的合作印刷厂将由在京印刷厂为主，转向津冀及更远区域，印刷厂空间布局重构，距离增大，将给在京出版单位的印制、发行管理提出新的课题；三是落后印刷产能被淘汰，过剩产能被化解，印刷市场集中度明显提升，将会产生部分大型、超大型印刷航母企业，印刷企业在产业链上的话语权将明显上升。
三、出版单位的应对之策
1．加强计划性，是印力紧张情况下的当务之急
在印力紧张的情况下，加强计划性是解决印力不足的当务之急。
加强计划性要加强内部沟通。在出版单位内部，编印发三个环节环环相扣，加强上下环节的沟通，让各环节了解各自的重点和痛点，把握好出书节奏，区分图书的轻重缓急，做好印力统筹，把备纸备料等准备工作提到前头，才能为快出书提供更好的保障。
加强计划性要把握好出书节奏，尽量减少集中印制和急书品种，将常销品种、畅销品种的备货提前到印刷的相对淡季，避开印刷的相对高峰期、国家重大会议前后、节假日前后等印力特别紧张时期，避开扎堆付印对印刷周期的影响。
2．立足于用好用足现有的合作印刷厂
在印力紧张的情况下，通过新增印刷厂来增加印力，确实是一条应对之策，但在市场主动权向印刷厂倾斜的情况下，出版单位中意印刷厂，印刷厂不一定中意出版单位；即使双方达成了合作意愿，磨合还需一段时间，新增印刷厂解不了出版单位急着出书的 “近渴”，出版单位还是要立足于用好用足现有的合作印刷厂。现有的合作印刷厂，大多经过长期磨合，彼此了解和信任，关键时刻的 “硬仗”还得依靠老的合作伙伴。
3．新增津冀地区合适的印刷厂以备急时之需
在目前的情形下，出版单位需尽快完成新增印刷厂的筛选工作，以抢占有限的印力资源。出版单位新增印刷厂时，要重点考察印刷厂的环保资质，把取得排污许可证、通过环评验收作为合作的硬性条件，只有具备环保资质的印刷厂在环保风暴中才存在 “活”下去的可能。出版单位还要考虑印刷厂的空间布局，优先选择那些区域内已经形成产业群的印刷厂，因为印刷厂集中比分散易于管理。
4．做长远打算，向津冀以外区域扩展印刷厂
在京津冀协同发展大背景下，京津冀地区对印刷厂的政策会逐渐趋同，津冀地区印刷厂的生存环境不容乐观，出版社对印刷厂的选择还需做更长远的打算，印力需求的视野还应扩大到津冀以外更远的区域，比如山东、河南，甚至更远的印刷业发达的江苏、浙江等地。远距离异地印刷，如果解决了异地存纸、异地入库、异地发货等问题，在京出版单位的印刷需求向异地转移的综合成本就会大大降低，在京出版单位采用异地印刷也就不失为一种合理的选择。
5．强化对合作印刷厂的风险管理，保证出版单位资产安全
无法预测的印刷厂关闭、迁移，给出版单位存放在印刷厂的胶片、文件、纸张、图书等资产带来极大的安全隐患。为了降低这些风险，出版单位需要保持与北京市相关政府机构与行业协会的密切联系，多收集和了解北京市关于印刷的产业政策，提前预判，早做准备。出版单位也需要根据合作厂的排污许可证取得情况、环评验收情况、各区域的环保监察情况等因素进行风险评估，根据评估结果对印刷厂的业务量、存纸量进行调整。出版单位还需要加强与出版同行、关联与非关联印刷厂的沟通，多方了解和掌握合作厂的生产状况、经营情况、环保督查情况，预判合作风险。对风险较大或者已经出现风险的厂家，要启动应急预案，尽早采取规避措施，避免出版单位资产的损失。
6．适时关注工价变化情况，做好工价调整的准备
改革开放三四十年，物价翻了好几番，但印刷工价仍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水平。这主要是因为印刷产能过剩，印刷厂间过度竞争所致。之前处于市场被动地位的印刷厂的涨价呼声，很难得到出版单位积极回应。但这波意料之外的市场变化反转了印刷市场原有的供需关系，主动权开始向印刷厂倾斜，出版单位对涨工价有了松动的迹象。目前个别出版单位已经对工价进行了局部的微调，但绝大部分出版单位仍处于观望其他出版单位调价动向的状态。如果印力供给继续短缺，估计很快就有不少出版单位会跟进对工价进行调整。虽然调整工价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印力不足的问题，但出版单位可以用有竞争力的工价，巩固与印刷厂的合作关系，抢占有限的印力资源，在出书周期上赢得一定的优势。
7．适应新的印刷市场格局，适时调整印刷、发行方式
面对新的印刷市场格局，出版单位要提前谋划，积极应对。出版单位除了加强印制管理外，还要加快适应印刷新技术的步伐。在成本核算的基础上，增加采用数字印刷的比例，这既可以减少对传统印刷的依赖，也能降低存纸存书带来的印制管理上的难度。随着印刷厂空间布局的变化，距离的加大，异地印刷带来的异地存书、异地入库将大幅增加物流成本。在印刷厂市场主导权提升的情况下，这些增加的物流成本印刷厂不会买单，而异地发行将促使出版单位现在的发行方式发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