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别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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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福祸相依,阴阳两隔

京城的仲夏酷热无比,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天空湛蓝湛蓝的,没有一片云朵。天宅的杏园里知了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池塘里青蛙三五不时的“呱呱”声,还有细听被闷得偷偷溜出来透气的金鱼吐泡泡声,当真是“蝉鸣蛙叫鱼吐泡,少了蛐蛐儿夜里吵”呀。

“离儿,今日宴请的宾客名单确认过了吗?座次安排好了没?拿过来我看一下”,天南星问。

“确认过了,我马上去取,父亲”,一小会功夫将离把宾客名单和座次安排拿给天南星过目。

“好了,书房暂时没啥事了,你去厨房帮你娘一起看看看看酒水、食物准备的怎么样了?”天南星又说。

“好的,我这就过去,父亲,有时您让张妈过来喊我”。说完将离就匆匆过去厨房。

“母亲,这边准备怎么样了?人手够不够?还需要什么物资吗?需要的话我安排虎杖虎骨加紧去街上采购。”将离询问瞿夫人。

“食物、酒水昨天我和张妈都检查过一遍了,没有问题。”瞿麦接着说:“离儿,你去外面看看庭院布置吧,薇儿在那边盯着,主要看看走廊、假山和池塘的布局,还有重点在检查检查酒桌的摆放是否稳妥,千万不要让宾客觉得不舒服”

“好的,母亲,那这边您让张妈一起看着,我去薇儿那儿了”说完将离又匆匆的跑到外面庭院去了。

边走边看走廊两边的灯笼和红绸,虽然都挂上去几天了但都完好无损;接着是拐角凉亭的三根柱子和石桌石椅,都擦的油光锃亮一尘不染;然后出了凉亭又走到假山旁边,盆景花卉摆放也都妥当,赏心悦目,馨香怡人。

最后将离走到酒桌区域,因为是仲夏天气酷热,天南星决定这次生辰宴的酒桌就摆在庭院中间杏林环绕的一片空地处,这片空地位于拐角凉亭的西北方向,假山的东北侧,距离庭院里的池塘两米多,同时上方有老杏树可以遮荫蔽日,不会太热;重点是面积也够大,即使环着摆放四张酒桌也很宽敞,而且大家吃饱喝足后可以去凉亭坐坐,或者去池塘边观鱼赏莲,还能在杏林子转转消消食,总之就是主宾都会方便自在。

选在这片空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次生辰宴上,天南星要让爱女在假山那边为众人用古琴“秋籁”弹奏一曲,他有信心泽兰的琴艺必能艳惊四座,就看看有没缘分在这次宴会上为爱女觅得佳婿了。当然,这点天南星对谁都没有说,这是他心里的一个小算盘。过了大半辈子,他已经明白了感情这事情要看缘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呀。

白薇眉头轻蹙似乎在纠结什么,“怎么了薇儿,有问题吗?”将离走上去关切的问。

“夫君,你来的正好,你看现在这几张桌子的摆放距离怎么样,够宽敞吗?”白薇问。

“还可以呀,俩俩之间的距离够大,宴席中间出入不会相互影响的。”将离说。

“那会不会有点过大了,显得有点疏离?”白薇又问。

“不会,这个时节天气这么热,大家隔开点舒畅,也会更凉快点,就这样没问题”将离肯定的回答。

听将离这么肯定地说,白薇放心的笑了。他们夫妻俩又向门口走去,看看大厅那边布置的如何。

外面各项事宜都在有条不紊的筹备中,泽兰的闺房中……

“还没好吗---”泽兰无奈的第N次问到草果,“差不多就行了,梳个头发都快花半个时辰了,我的脖子都快僵了……”

“小姐,快了快了,你再忍一下嘛,今天我和羽竹一定要使出120%的实力,让小姐你在今日的生辰上大放异彩,一举夺魁!”

“噗嗤”泽兰没忍住笑出声来,“什么一举夺魁,小草果你这都跟谁说的呀,我还艳冠群芳呢!玉竹你可要好好教教草果了,别让她出去给我丢人现眼呀”

“好的,小姐”,玉竹温柔的答道,手上梳头发的动作却一刻没停。

终于,泽兰又等待了漫长的犹如一个世纪的一刻钟后,她今日的装扮算是妥当了。“镜子拿来,我看看”

一面铜镜刷的出现在泽兰面前,草果自信满满的询问:“怎么样,小姐,美吧,这一个半时辰梳妆打扮值了吧?!”

“还可以吧”泽兰努努嘴上。虽然她嘴巴上没承认,但是细心的玉竹从小姐看到镜子的那一瞬呆掉的表情看出来,小姐还是被今天精心梳妆打扮后的自己惊艳到了的,这就够了,玉竹欣慰的笑了。

“走吧走吧,咱们去院子看看吧,都快闷死了”泽兰边说边拉着草果和玉竹往外跑。

“别跑小姐,小心头发乱了,还有新衣裳别弄脏了”草果使劲拉着泽兰让她慢下来,然后三个人徐徐的往庭院方向走去。

天府上下大大小小十几号人,外加临时聘请的杂役帮厨七八个,从卯时三刻起床就开始筹备,差不多忙忙碌碌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接近午时了,受邀的宾客开始陆陆续续到来。

巳时刚过,第一个到来天府赴宴的是江湖狭医吴茱萸。吴茱萸和天南星相识于微时,算来已经有近三十年交情了。刚到门口交出拜帖后,马宝就进来通知老爷夫人。

天南星听闻立马携夫人、儿子儿媳和女儿泽兰一块出去迎接。据说吴茱萸年龄和父亲相仿,泽兰也是五六年前见过一次,她竟和印象中没有丝毫变化,依然一副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样子,皮肤红润有光泽,眼角的细纹不细看几乎看不到;身着一件浅青色素布衣衫,深灰色鞋袜,同色系腰带;虽然已至天命之年,满头青丝依然乌黑发亮,简单的在头顶绑了一个发髻,真真一个不流俗的秒人呀。对了,吴茱萸右手还拿着一个卷轴,看着特别古朴,应该是什么孤本吧。

吴茱萸注意到泽兰关注到她手上的卷轴,遂开口说:“相别六年,泽兰长成大姑娘了,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打开看看”。

“父亲--”泽兰征询的眼光看向天南星,天南星朝女儿点头示意。泽兰小心翼翼的打开这个外表看起来古朴的卷轴,眼前一亮,竟是闻名天下古筝曲谱《渔舟唱晚》。据江湖传闻这个曲谱已经遗失多年了,没想到自己居然能亲眼看到,“谢谢吴前辈割爱,小女特别喜欢!”泽兰说完向吴茱萸深深的鞠了一躬,吴茱萸轻轻扶起她说了句:“好物赠懂的人,乃人生一大乐事。”然后和天南星去凉亭那边喝酒叙旧去了。

泽兰把这曲《渔舟唱晚》带到大厅,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一晃竟过去大半个时辰了。泽兰走出院子,看到庭院凉亭那边,父亲和吴前辈还在聊着,虽然听不清俩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远远的看着父亲的表情既严肃又凝重,还夹杂着些许担忧,似乎有求于吴茱萸。而吴茱萸既惊讶又为难,最后在天南星担忧和祈盼的目光中,最终点了点头。天南星这才舒展眉头,微微笑了。

泽兰正在心里犯嘀咕着,马宝进来通报:“老爷夫人,湖北蕲州李常山李先生、江苏吴县吴有性吴先生前来祝贺小姐生辰--”

“快请进来,快请进来”,天南星在凉亭听到通报声远远的应到,然后匆匆赶过来迎接。

“恭迎李贤弟、吴贤弟大驾光临,天某有失远迎,快请进!”

原来是湖北蕲州李常山携女儿半夏、江苏吴县吴有性携儿子忍冬前来赴宴,两人分别带了千年古参和冬虫夏草。两样都是好东西,看来都是投父亲所好。

接下来是京城的一些不得不宴请的宾客,这些人里面泽兰最熟悉的就是田家药铺的田掌柜了,毕竟一则田氏是最大的皇商,二则泽兰小时候经常去长安街玩的时候,会去他们家铺子;还有就是当年那件事情,也是在田家药铺门口发生的,所以印象没法不深刻。

再就是宫里的左院判大人和御医,都是父亲和哥哥的同僚。这些人的名字泽兰虽然都听说过,但也是第一次见。还有院史大人,虽然本人未亲自过来贺喜,但也托管家送来了贺礼。这些太医院的大小官员,带来的无非都是些时下流行的物件,因为在皇宫供职,接触新鲜玩意儿的机会也多些,但也不外乎就是些女子喜爱的首饰、玉器、蒲扇、绸缎等物品,大都俗物,泽兰不甚在意。

令泽兰大感意外的是,阁老和小阁老竟也派人送来了贺礼,礼物都在箱子里面封的严严实实,因为人多泽兰没来得及打开看究竟是什么。但从父亲爹明显略感惊讶的表情中,泽兰更确定了自己生辰宴这类小事,肯定不会邀约阁老小阁老这个级别的人物。那既然没有邀约,他们怎么还会送来贺礼呀?

日头越来越毒,眼看着接近午时了,陕西药王洞的孙商陆携女儿孙白芷、绍兴张景岳携龙凤胎苏木、苏叶先后前来赴宴。

孙商陆带来了千古词帝李煜的作品合集孤本,泽兰甚是喜欢。看着孙商陆身边和泽兰年龄相仿的清秀灵动的女子,“孙贤弟,身边这位是令爱吧?”天南星问。

“天兄,这是小女孙白芷,白芷过来见过天伯父和伯母。”

“小女白芷见过天伯父,见过天伯母”,白芷深深的鞠了一躬,抬起身后接着问旁边的泽兰:“你就是泽兰吧,生辰礼物喜欢吗?这是我帮爹爹挑选的,希望能合你意。”

“十分喜欢,谢谢白芷,想必你也一定是爱词之人呀”泽兰由衷的答道,因此和孙白芷一见如故,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泽兰和孙氏父女打完招呼后,抬眼往外面望去,竟看到元宵那晚遇到的苏木,还有他的双胞胎妹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原来彼此的父亲早就相识了。苏木看到泽兰意外的眼光,灿烂的冲她一笑,把带来的古琴捧了上来,泽兰刚开始没留意,后来在定睛一看只见琴面黑红相间漆,梅花断纹和蛇腹断纹交织,再过去看背面是牛毛断纹。“这是……”

“独幽”,还没等泽兰说出来,苏木镇定的回答到,泽兰震惊之余,看到了龙池上方刻的“独幽”二字。

“此琴是老夫因缘际会所得,早就听闻泽兰小姐琴艺过人,想必定配得上此琴”,张景岳缓缓道。

“谢谢张叔叔,小女不胜感激,万分喜爱,定当好好爱惜,苦修琴艺,必不辜负前辈美意。”说完深深的鞠了一躬,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泽兰恍惚间觉得今日的一切就像做梦一般,那么的不真实。这位张景岳前辈泽兰听父亲不止一次的提过,据说祖上以军功起家,世袭绍兴卫指挥使,“食禄千户”,家境富裕。这位张叔叔十三岁时随父到京城,从师名医金英学习,也就是那是结识了父亲,后来还和父亲一起游学。传奇的是他壮年从戎,可能是受先祖以军功立世的激励,加上骨子里豪放爽朗的性格,参军幕府,游历北方,足迹竟遍至榆关、凤城和鸭绿江之南。然数年戎马生涯无所成就,最终放弃功利之心解甲归隐,潜心于医道,医技大进,名噪一时,被人们奉为“仲景、东桓再生”。没想到这样的人物,竟然能在自己的生辰宴上看到,而且还送了自己这么珍贵的礼物。

最后是天氏药铺的四大掌柜们,他们代表天氏东西南北药铺的所有伙计来给泽兰贺寿,平时熟识又都是自己人,药铺的叔伯们不约而同的都分别带了泽兰平时喜欢吃的糕点零食,都是从京城各生意火爆的名店排几个时辰队才买到的。有护国寺的奶油炸糕、白记驴打滚、豌豆糕、文宇双皮奶、老BJ冰糖葫芦、宝华斋老BJ烧饼夹肉石纪清真烧饼等等,看的泽华眼花缭乱,胸口暖暖的,虽然只是一些小吃,但泽华知道这些店里叔伯们买来多不容易,重要的是他们还记得她的喜好,这些都是七岁之前这些叔伯们经常带她去吃的。一转眼过去快十年了,他们依然记得,这份真情让泽华感动满满。

午时一刻,邀请的宾客全都到齐,天南星吩咐将离安排上菜,席间各桌宾朋觥筹交错,畅忆往昔,闲话家常,不胜欢喜。小寿星泽兰被爹爹带着一桌一桌问候敬酒致谢。

欢聚的时刻总是飞逝而过,一个时辰后宾客都吃的差不多了,京城的那些关系和天氏药铺的掌柜们都回去了。仅剩下天南星特邀的远道而来的故友和其子女们。瞿麦吩咐让把多余的酒桌撤走,仅剩下了两张桌子刚好够剩下的人用。长辈们一桌,晚辈们一桌。

泽兰带着众多年龄相仿的小姐公子移到凉亭下面去,还让草果和玉竹把药铺叔伯们带来的京城特色小吃都端过去,喝着杏子酒,一群朝气蓬勃年轻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庭院这边天南星和夫人一同招呼自己的故友们,因为同属医道中人,对酒大家都浅尝辄止。故宾客走了一拨之后,天南星就吩咐下人把茅台和杏子酒都撤了,换成了养生的西湖龙井,大家边品茶,边聊起少年时期一起游学的有趣经历。十四岁的时候,天南星就跟自己的祖辈们一样,告别家乡,踏遍祖国的万水千山,去寻访医界各位杰出前辈,学习医术;进入深山采药辨药,识别药材。也正是那七八年的经历,从湖北蕲州走到浙江绍兴,再从浙江绍兴走到江西余姚,然后用从江西余姚走到云南,再从云南走到陕西药王谷,最后回到京城。一路走一路学习,更重要的是一路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因为爱女今日生辰,又和这么多的故友久别重逢,天南星心情激动难免多喝了点,这会话也特别多:“各位老友,晚上让小女泽兰给大家弹奏一曲……”

话没说完,天府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进来了一群穿戴整齐威严的官兵,为首的喊道:“谁是天南星?谁是天将离?站起来跟我走,有人昨日秘奏,说你们父子合谋,于半月前毒死了莲妃肚子里尚未足月的胎儿”,话音未落就举起了逮捕令。

“不可能,我和离儿没有做过那样的事,谁告的我们,证据在哪儿?”天南星大声辩驳到。

“你就是天南星吧,给我抓起来”带头的捕快说道。

“住手,你们赶紧放开我爹”,刚从后院走出来的天将离厉声喊道。“你就是天将离吧,赶紧给我绑起来,一同带走”。

“父亲……”还没等泽兰喊出口,就被苏木捂住了嘴巴,“先别说话,静观其变”,苏木低声说到,用眼神示意她安静。

“除了天府上下,这个院里的其他人一律马上给我离开!”带头的捕快又说。

泽兰焦急的看着父亲,父亲此刻并没有说话,他没有看母亲,也没看向自己,泽兰环顾一周哥哥此刻不知道去哪儿了。但让泽兰意外的事父亲居然看向了吴茱萸前辈,似有万语千言,嘴巴微动了动,但始终也一个字未说。再看看吴前辈的表情,担忧、焦虑,似乎也有为难,但最终微不可察的朝父亲点了下头。这一幕似曾相识,让泽兰想起凉亭里父亲和吴前辈谈话的场面,不知道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泽兰此刻心乱如麻,更想不明白了。

在官兵们的注视下,天南星的老友们一一低声安慰他,并不得不按照命令轻轻的跟他道别,然后各自离座,去凉亭那边领自己的子女。

张景岳先带着龙凤胎苏木、苏叶,“你们什么关系?”“这是犬子苏木和小女苏叶”,为首的捕快上下打量了一眼说:“放行!”

接着吴有性带着儿子忍冬,李常山领着女儿半夏,孙商陆带着女儿孙白芷一一离开。

让众人惊讶的是,吴茱萸在吴有性、李常山往凉亭走的同时,也紧跟着走过去,低声对泽兰说:“待会什么话都别说跟着我走。”泽兰无助的看着父亲那个方向,见父亲朝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然后魂不守舍的被吴茱萸牵着朝外走去。

“你们什么关系?”官兵例行询问。

“这是小女宛童”,吴茱萸平静的答道。为首的捕快狐疑的打量一番,心底寻思想着天府的小姐好像叫什么兰的,然后就说:“放行!”

看着泽兰的背影在门口消失,天南星松了口气,看了一眼夫人。瞿麦何等聪明,这一个眼神就确定了夫君的心意,没有做声。

“天南星、天将离带走,押入大牢,其他人等在审判结果未出来之前,一律不得离府半步,走!!!”

三日后,泽兰在终南山白云观,听到天府被灭门的消息。

原来,严阁老一党最终被推翻,严嵩罢官归隐,小仡佬严世蕃被革职查办。宫里严氏一党几乎被全网打尽。

这究竟是个什么世道呀?爹爹和哥哥只是宫里的右院判和御医,从来没有明确过属于哪个党派,居然活生生的变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泽兰没有大哭,只是任凭冰冷的眼泪无声无息的从眼角滑落,滴到脸庞、嘴角,咸咸的、涩涩的。她心里明白爹娘和哥哥嫂嫂,甚至自己那未满四岁的小侄子都永远的离开了,他们和自己已经天人永隔了。

这个世间,这个温暖过泽兰十六个春秋的世间,现在竟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未来将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