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胃肠病病证理论(5)
六、国医大师朱良春
朱良春主任医师为现代著名中医学家,临床经验丰富,总结其经验的《朱良春用药经验》一书记载了他的实践经验,现以胃病常见症状:疼痛、出血、积滞(包括肿瘤、梗阻)、胃下垂四大症状阐述朱老的经验用药。
1.疼痛
蒲公英,能够清胃定痛,又可化湿。清·王洪绪《外科证治全生集》认为:“炙脆存性,火酒送服,疗胃脘痛。”近贤章次公治疗胃溃疡,具小建中汤证,恒以汤中加入蒲公英30g,疗效甚高。朱师在总结前人经验基础上,结合切身体会,指出:“蒲公英的镇痛作用,不仅在于它能清胃,还在于它能消瘀,凡胃脘因瘀热作痛,用其最为相宜。而胃溃疡之疼痛,配合养胃之品,又可奏养胃消瘀,镇痛医疡之功,如能选用其根,晒干研末吞服,效尤佳良。”(《朱良春用药经验》第84页,下称《经验》)故凡火热所致胃脘疼痛,用之颇著,一般蒲公英用量在30g左右。此外,现代研究表明蒲公英有抗幽门螺杆菌的作用。
枸杞子滋肾养肝,润肺养胃,专疗阴虚胃痛。王好古说:“主心病嗌干,心痛”。此处言心,泛指胃脘,这是枸杞子治疗胃痛之滥觞。本品对胃阴不足或肝气横逆犯胃之胃痛,用之颇效。溃疡病及慢性萎缩性胃炎而见口干、苔少舌红,脉弦细者,均可加重枸杞子用量,收效甚佳,患者也易接受。用法上,此品可以配伍煎服或每次10g,咀服或烘干研末吞服,一日二次,食前服。(《经验》第39页)。
仙灵脾又名淫羊藿,为朱老擅用之品,谓:“仙灵脾温而不燥,为燮理阴阳之佳品”。曾用大剂量仙灵脾(20~30g)配合高良姜、荔枝核治疗多年之胃寒痛,取其益火生土之意(《经验》第47页)。八月札,功擅理气和胃,故常用于肝郁气滞所致之胃痛,此品不但理气不伤气,而且有开胃进食之功,实为胃肠病之妙品,朱老常配伍应用以止胃痛(《经验》第157页)。
2.出血
半夏,经朱老多年临床实践,对此药别有心悟,他说,半夏治吐衄诸症,不仅仅在于能降胃气,其本身即有良好的消瘀止血作用。因此,若胃气逆行,冲气上干,气逆则血逆,吐衄之疾即起,吐衄多从伤胃论治,以降胃消瘀为第一要义。(《经验》第6页)。朱老曾治一女患者,胃溃疡出血、呕吐、疼痛,处方即予法半夏12g,赭石18g(先煎),杏仁泥12g,杭白芍12g,马勃5g,木蝴蝶5g,赤石脂12g。一剂痛定、呕平、血止,效如桴鼓。(《经验》第7页)。
地榆,凉血止血,护膜治胃,朱老从地榆治疗水火烫伤效果卓著中获得启发,触类旁通,巧妙将本品移用于消化性溃疡之胃痛及上消化道出血之呕血、便血的治疗中。他认为,地榆不但长于清热凉血、收敛止血,而且对溃疡病的壁龛有护膜疗疮之功,不但可在出血时服用,尚可作为溃疡病的常规治疗药物。(《经验》第143页)。朱老曾治赵某,男,42岁,胃痛呕吐量多盈盂,色紫成块,用生地榆45g,水煎服,4剂后,改用生地榆60g,玄胡索30g,海螵蛸30g,共研细末,每服3g,每日3次,食前服,4个月后,患者做钡餐检查,壁龛消失。(《经验》第104页)。
3.积滞(包括肿瘤、梗阻)
五灵脂活血化瘀,降浊气而和阴阳,朱老认为:“五灵脂入血分而行营气,能降浊气而和阴阳,它的多种作用即可据此引申和参悟。”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发人深省,因此凡胃中积滞不消者常可用之,如《严氏济生方》配玄胡索、莪术、高良姜、当归,以治“急心痛、胃痛。”殆取其行营消瘀之功。故朱老认为:“凡痰瘀交阻,宿食不消,浊气塞,而致腹痛撑胀,此药悉可选用。”浊气降,阴阳和,升降复,所以凡胃病用此多有防止肿瘤发生之功。(《经验》第19页)。决明子,有清肝、和胃、通便、明目之功。朱老认为其为治疗消化性溃疡的效药,用之大便畅顺,肝火得平,中焦得安,故常作为治疗胃中积滞之佐品(《经验》第25页)。
黄芪配莪术不仅可治慢性胃炎,并能消癥瘕积聚。名医张锡纯用黄芪、党参配三棱、莪术,并说:“参、芪能补气,得三棱、莪术以流通之,则补而不滞,而元气愈旺。元气既旺,愈能鼓舞三棱、莪术之力以消癥瘕,此其所以效也。”朱老对此医论颇为赞赏,并加发挥运用,他尝用生黄芪20~30g,莪术6~10g为主治疗慢性萎缩性胃炎。若以化瘀为主可用至15g,亦可加入桃仁、红花、当归、地鳖虫;解毒消癥常伍三七、白花蛇舌草、虎杖、蜈蚣。朱老指出:“黄芪能补五脏之虚,莪术善于行气、破癖、消积。莪术与黄芪同用,可奏益气化瘀之功,病变往往可以消弭于无形。”故二者配伍常用于胃肿瘤的治疗(《经验》第33页)。阿魏既可内服也可外用,朱老分别拟订内服、外治方药以消脘腹中癥积(《经验》第72页)。
4.胃下垂
苍术,辛苦温,为燥湿健脾,解郁辟秽之要药。朱老受许叔微苍术丸治“囊癖”之启迪,遂用苍术饮治胃下垂,竟效如俘鼓。胃下垂为西医所称,中医谓:胃缓。盖脾虚之证,运化失健,势必挟湿,湿浊不化,则清气不升,故胃下垂。欲治此疾,必当先化其湿浊。用苍术最切病机。朱老经验以每日20g泡茶饮服,服后无伤阴化燥之弊,且助胃气而使脾能散精,故体有胃下垂之胃病,恒用苍术(每日20g)治疗颇能见功。(来源文献作者:黄汉良,胡再永)
七、国医大师周仲瑛
周仲瑛教授为全国首届国医大师、第五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指导老师,博士研究生导师。周教授在临床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现对其治疗晚期胃癌经验作一介绍。
(一)对晚期胃癌病机治法的认识
1.癌毒致病,湿热蕴结,痰瘀阻络,正气耗损
胃为六腑之一,主通降,喜润恶燥,其主要生理功能为受纳,腐熟水谷。多种因素直接或间接作用于胃,久久不除,其生理功能持续性受损而不能修复,久而化毒,导致胃癌。针对胃癌这一恶性肿瘤病因的复杂性,周仲瑛老师认为癌病为患,必夹毒伤人,提出“癌毒致病”的概念。他认为癌毒属于毒邪之一,是在内外多种因素作用下,人体脏腑功能失调的基础上,产生的一种对人体有明显伤害性的病邪。癌毒是一种特异性致病因子,最终导致癌症的发生,癌毒具有增生性、流注性、顽固性、难治性、易于恶化、化热生火、损伤血络等特性。癌毒多因情志失调、饮食不节、脏腑虚弱等因素而诱发内生,亦可直接外客而生。晚期胃癌患者的病位在胃脾,可涉及多脏腑,病机多由于湿热浊瘀致脾胃和降失司,虚实错杂,最终癌毒蕴结,流注他脏,脾胃虚弱甚至虚败,气血津液严重耗伤,预后不良。
2.胃癌晚期尤其要顾护胃气,重视胃气
脾胃为水谷之海,气血生化之源,人的生存,必须依赖胃的受纳、腐熟水谷,脾的运化输布精微,化生的气血,周流全身,营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故有“脾胃为后天之本”、“诸病由脾胃生”、“有胃气则生,无胃气则死”、“胃气一败,百药难施”之说。胃癌晚期病机虚实夹杂,运用扶正祛邪之法,当先以调和胃气为先。若胃气得以复,正气尚不亏虚,可酌加清热解毒抗癌、化痰祛瘀之品。
3.辨证论治特点
(1)分清正虚与邪实的缓急。胃癌晚期,元气亏虚,一般以补虚为主,但因病致虚者,每多虚中夹实,必须注意补虚毋忘治实,甚至侧重以祛邪为主,即遵从“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原则。脾虚胃弱,健运无权者,宜补中寓消,消补并行。若正虚邪实,又当寓泻于补,攻补并行,补泻兼施。
(2)扶正与祛邪是相对的。古人早有“取其所害,气血自生”之说,明代张景岳《景岳全书》亦云“养正积自除”。胃癌晚期,病机多为虚实夹杂,气滞、痰阻、瘀结,和降失司,终致癌毒蕴结走注,痰瘀阻络,流注他脏,脾胃虚弱甚至虚败,气血津液耗伤,故扶正重在健脾益气,祛邪重在清热解毒、化痰散结消瘀。扶正与祛邪相互为利,脾胃得健,有利于化湿清热、解毒攻毒、化痰散结;祛邪则正安,利于脾胃之气恢复。
(3)消癌解毒、扶正祛邪为治疗关键。“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肿瘤一旦形成,多增长迅速,消耗大量人体正气,气血阴阳受损的种种表现往往呈进行性加重。因此,扶正、祛邪成为治疗上的关键。周老认为难病多毒、久病多瘀,胃癌晚期,正虚明显者,气虚无力抗邪,则癌毒愈甚,当以补益气血阴阳,恢复正气为主,兼顾消癌解毒、化痰软坚、逐瘀散结等法。如患者年老体弱,病情深重,正不敌邪者,则以扶正为主,以保护机体正气,缓解病痛,延长生命,提高生存质量为首要任务,在体质允许的范围内,可考虑酌情“抗癌”。
(二)晚期胃癌用药经验
1.治疗用药结合病位,配合解毒、攻毒之归经药
胃癌晚期治疗应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选用相应归经的抗癌解毒药。胃癌常加用化痰散结解毒药,如莪术、八月札、威灵仙、刺猬皮、菝葜、半边莲、山慈菇、石见穿、煅瓦楞子等。如热毒甚者,当选白花蛇舌草、山慈菇等;病以血分瘀阻为主者,可逐瘀为先,伍用莪术、桃仁等;痰毒剧者,用制南星、炙僵蚕等;兼气滞者,可配用八月札、路路通;癌肿显著者,配王不留行、海藻等。
2.应用复法大方组方遣药原则
疾病病机多重复杂,则可用复法大方。所谓复法大方是指针对疾病的多重复杂病机,组合运用数种治法,多法齐用,处方药味数目超过常规的一种特别的治疗用药方法。复法大方多由3~4种治法复合而成,处方药味数目在20味以上。晚期胃癌常用健脾疏肝、益气养阴、清热解毒抗癌、活血化瘀、软坚化痰等复法大方综合治疗。
3.扶正主在补益气血阴阳
从临证来看,胃癌癌毒伤正,首先耗伤元气及阴津,而表现为气阴两伤,症见神疲乏力、消瘦、口干、舌红、少津等,治疗以气阴双补为主。若正气受损严重,伤及气血,则提示病情较重,须重视气血双补。据周老临证经验,化疗伤正,多伤气血;放疗伤正,多伤气阴。迨气血虚败,阴阳俱损,癌毒深入全身,病情深重,则攻补两难,此时治疗的重点已不是消瘤抗癌,而应注重整体功能的维护,唯有补益固护、缓解病痛作为权宜之策。若此时仍一味追求肿瘤体积的缩小,结果只能适得其反。(来源文献作者:董筠)
八、国医大师邓铁涛
邓铁涛教授是我国当代著名的中医临床家、理论家和教育家。他从医近70年,对各科杂病均有独特的见解,特别对脾胃学说造诣高深,在脾胃病的诊治上,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现将其诊疗特色及用药经验介绍如下。
(一)病证结合,治病必求于本
《内经》有云“知标本者,万举万当,不知标本,是谓妄行”。邓老十分重视治病求本的理念,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细辨标本虚实,重视正气为本的学术思想;另一方面,主张以中医理论为指导,结合现代医学,深入到微观世界进行辨证论治。
1.治病不忘护正气
“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邓老认为,正气为本是中医学的一个基本观点,《内经》有云“虚邪贼风,不得虚,不能独伤人”,在疾病的治疗上,应着眼于根本的、始动的关键环节。辨清标本,始能看清疾病本质。邓老视脾胃亏虚为慢性消化系统疾病发病的关键因素。如慢性胃病涉及脾胃肝三脏,多由饮食、情志、体质等多种因素反复作用而成,脾亏虚于阳气,胃亏虚于阴液,此为发病的前提和本质,故以培补中土为基本治法。而慢性肝病以脾虚为本,治疗上应注意“实脾”,当疾病进展到肝硬化的阶段,使用祛瘀药仍需在补气运脾的基础上。故对于此类疾病,需把握住本虚标实的特点,在顾护正气的基础上,或佐以化痰、散瘀、祛湿诸法。
2.辨病与辨证相结合
邓老认为,中医是一门古老的医学,既有自身的特色与优势,又有其局限性与不足。我们必须在继承中医特色的基础上,充分结合现代科学取得的成果,不断地发展创新。“西医辨病,中医辨证”,已经成为现代中医临床行之有效的诊治原则。邓老对中西医结合的思想十分赞同,认为在辨病的基础上进一步辨证,一方面能预料顺逆吉凶;另一方面可使所辨病证与治疗原则和方药结合得更加紧密,以提高治疗效果。对于胃病,如胃炎、胃十二指肠溃疡,多属于中医“痞证”、“胃痛”等范畴,邓老在其辨治过程中,常会参考胃镜或X线检查结果,把西医的检查结果纳入中医辨证论治的理论体系中,进行遣方用药。邓老认为慢性胃炎的主要病机为脾胃亏虚,本虚标实,治疗上以补脾气、养胃阴为法,如果属于萎缩性胃炎、胃酸减少等病症,则应重视养胃阴以固后天之本。消化性溃疡的发生则以体质因素为关键,脾气虚为本病的重要一环,治疗上常取疏肝健脾法,且常加制酸之品,常用乌贝散,使标本兼顾。此外,对于急性阑尾炎,常用“下法”治疗,多用大黄牡丹汤加减以投之。而功能性或溃疡性结肠炎,则多以“肝脾不调”的证候进行论治。
(二)五脏相关,平调脏腑功能
脏腑学说是中医基础理论的核心,邓老在临证中,注意根据脏腑的不同特点,调和其功能而治病,以期达到“阴平阳秘”的平和状态。此外,邓老强调脏腑不是孤立存在的,在治病过程中,需要综合考虑脏腑间的内在联系和疾病的传变规律。
1.重视调和脏腑功能
邓老认为,每个脏腑都有其各自的生理特性,遣方用药必须照顾到脏腑的功能特点,再去调和脏腑阴阳。例如胃腑在生理上有其独特的特点,胃主通降,喜润恶燥,故应注意保持胃气通畅,顾护胃中津液。邓老认为,在慢性胃病中,因脏腑功能较差,故培补不能急于求成而骤投大温大补之厚剂,否则容易滞其胃气,灼其胃阴。同时,救护胃阴亦不宜过于滋腻,以免壅阻阳气的恢复。肝为“将军之官”,邓老认为慢性肝病的治疗,贵在防微杜渐,顾护肝阴,疏肝、清肝时应注意不要损伤肝阴,特别当肝郁不舒时,容易化火,切忌过用辛燥止痛药,否则伤津耗气,反而不愈。正如叶天士所言“肝为刚脏,非柔润不能调和”,此病的用药上虽以健脾为大法,但选药则当平淡中正为宜。如在应用四君子汤时,以性味平和之太子参易性味稍温之党参,可见其顾护肝阴之用心。
在慢性疾病中,由于脏腑已虚,阴阳失调,故需治养并举,以恢复脏腑功能,防止疾病复发。如消化性溃疡,常常呈慢性而反复发作,邓老认为脾胃气虚为发病之本,需以健脾益气为主,巩固治疗2~4个月,乃可停药。另外,应注意日常生活起居,以“治未病”。如慢性胃炎,注意消除可能致病的因素,如避免过劳及精神紧张,注意饮食,戒烟戒酒,治疗口腔、咽喉部慢性病灶等;对于肝病患者,节减房事、注意饮食营养及坚持太极拳之类的柔软运动是十分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