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 庐隐 生命不过是一场玩火的游戏
庐隐是洒脱的,是随性的,也是盲目的。她所追寻的很多东西都不切实际,『至高无上的爱』『翱翔于蓬莱仙境』,这些只是她自己对爱情不切实际的幻想。婚姻虽然是以爱情为基础,然而,仅有爱情的婚姻是很难维系的。
庐隐/被嫌弃的童年
许多著名的作家能将故事娓娓道来,都源于其丰富的人生阅历,作家的这些经历,又大多是悲苦的,因为太过平坦顺利的人生,见不到另一番风景样貌,就发不出引人深思的感慨。这些悲苦经历,通常是发生在童年时期,如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美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辛克莱·刘易斯等,童年时就已经尝尽了普通人吃不到的苦头。
民国时期声名鹊起的女作家们,大多也是如此。比如张爱玲,比如庐隐。各人自有各人的苦,张爱玲是不曾得到父亲的善待,庐隐则是在母亲和一干亲友的嫌弃和忽视中长大。
1898年5月4日,生于福建闽侯县的庐隐,原名黄淑仪,又名黄英。庐隐出生那天,偏赶上了外祖母逝世,庐隐的母亲从未受过教育,思想守旧迷信,即便是自己亲生的,也认定这个女儿是命硬的灾星,雇了奶妈养着,不愿给她正常的母爱与呵护。
小时候的庐隐总爱哭,眼泪流下来,哭声喊出来,止都止不住。因着这恼人的脾性,她就更不被家里人待见了。不幸又体弱多病,两岁那年全身长满疮疖,年幼的庐隐难耐之下终日号啕,家里人只是冷漠待之,并不当回事。奶妈成日照料她,对她很有感情,怜悯心起,请求把小庐隐带去乡下家里养着,若是养活了就送回来,养不活也没办法了。对庐隐避之唯恐不及的母亲一口答应下来,于是奶妈带着庐隐回到了乡下。
跟随奶妈离家来到乡下,大概是奶妈照料得更周全了,又或者乡下虽经济条件不如家里,但自然环境和家庭气氛要好很多,半年左右,庐隐的疮疖就痊愈了。1902年,庐隐的父亲黄宝瑛要到长沙做知县,全家人兴高采烈地准备着跟父亲一同离开,于是把痊愈了的庐隐接回来一起上路。回到家人身边,庐隐完全没有一点开心,反而常常因想念奶妈和乡下的玩伴而大哭。
其实,爱哭的孩子不讨人喜欢是正常的,爱笑的小孩谁都爱,别提小孩了,大家不是常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吗?然而,毕竟那时候的庐隐,还是一个孩子,孩子爱哭爱闹、淘气捣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的母亲却总是一副嫌弃的样子,而思想古板、性格暴躁的父亲见她哭哭啼啼,只会冲她发火。他们未必一点也不爱庐隐,基于每个人的教育背景和性格特点,每个父母对孩子爱的表达方式不同,外人只能说他们爱的方式不正确,不能断定他们不爱。
一家人到了长沙,生活慢慢稳定下来的时候,厄运却突然降临,这影响了整个家庭。庐隐六岁那年,父亲因心脏病离世,一大家子人立刻陷入了失去至亲、失去顶梁柱、失去经济来源的悲惨境地。母亲的弟弟——庐隐在北京担任农商部员外兼太医院御医的舅舅,听闻噩耗后,立刻发电报,通知他们到北京来投奔自己。找到了依靠,母亲欣喜万分,变卖了家当,带上钱款,领着孩子们上路了,一路波折来到舅舅家。虽是寄人篱下,但生活好歹也平静安稳了下来。
在舅舅家的前两年,庐隐日渐活泼。到了该念书的年纪,舅舅为孩子们请了先生在家教导,男孩女孩都有学习的份儿,唯独庐隐,母亲仍旧对她有很深的偏见,不让她随大家一起念书。舅舅是个善人,找来了庐隐的姨母单独给她授课。
孩子大多贪玩,庐隐也不例外,况且姨母的教学方式枯燥乏味,每天先是为她讲述一遍文章,然后关上屋子留她一人自学,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庐隐心心念念的都是外面的世界,偏偏自己要被反锁在这冷冷清清的房间。心一浮躁,书就看不进去了,等到姨母来检查学习,要求背诵文章的时候,一个字儿也记不住的庐隐免不了要挨上一顿骂,有时被母亲知道了,还得遭上一顿打。
性格孤僻,不爱学习,母亲对庐隐的偏见更加深了,很少给过她好脸色,旁人见着这般情景,对庐隐的嫌弃也摆到了明面儿上来,经常向庐隐的母亲告状,害她挨打。有一次,母亲把庐隐关进了阴暗潮湿的小黑屋,她蜷缩着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无助地哭泣。关禁闭是最容易给正在成长中的孩子留下阴影的做法之一,黑暗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溺水般的绝望感,即便时隔久远,回想起来心里的温度仍会骤降。
大家不喜欢庐隐,谁都懒得搭理她,来了客人也不会让她出去见,母亲甚至让她与婢女睡在简陋的屋子里。然而,庐隐却在这样的环境下,学会了自娱自乐来排解孤独忧虑,与花草虫鸟也能玩得甚是开心。
庐隐不满十岁的时候便被舅母送去了美国教会办的慕贞学院小学部。那是一所寄宿学校,当天报完名后,舅母给了她一些零用钱,便让她留在学校。从来没得到过零用钱的庐隐愣住了,等回过神后,才发现舅母已经像丢掉一个大麻烦似的匆匆往家里赶。这所教会学校专收贫困家庭的孩子,有的是经济困难的教徒家庭,有的即使不是教徒,也把孩子送到这来,因为学费、膳食费都是完全免费的。
庐隐离开了人人嫌弃她的家,却来到了一所人人欺负她的学校。入学前庐隐未满十岁,校长说小学部平均年龄十岁,舅母怕人家嫌她年纪太小不给报名,虚报了年龄,谎称她十一岁。比同龄孩子还要瘦小一截的庐隐,哪有十一岁的样子,几乎同学们的年龄和个头都比她大,总合着伙儿来欺负她。
在学校念了一段时间的书,认得了些字,委屈至极的庐隐第一次给母亲写了封信,信中描述了自己在学校伙食难咽和同学欺辱的凄苦生活。母亲收到信后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不长进的女儿竟然会写这么多字了,可是,这封信会不会是这丫头找人代写的呢?以前再怎么不喜欢,她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而且现在专心念书,有了“改邪归正”的迹象,母亲心一软,和舅母一起来到学校,给她带了许多东西,又多交了一笔钱,让她能吃到小厨房稍微好一些的饭菜。
伙食好了,庐隐的身体却不好了。早些时候,同学们曾逼迫她将满满一桶水提上搂,身小力弱的庐隐还没走上几步,左脚筋就给扭伤了,去医院检查上药,疼痛慢慢止住了,没想到日子刚称心几天,左脚再度肿起。由于这次必须手术治疗,还要好好静养,庐隐在医院住了近半年,待到出院时,又因肺管破裂咳血不止休养了半年左右。大病初愈,回到学校,庐隐跟着全校师生去教堂做礼拜。从生死难关上走过的人,对鬼神之论是不在乎的,更别说是上帝,无论老师如何教导,庐隐就是不肯信上帝,但当她听到信上帝能够减轻痛苦时,坚定的心动摇了。
庐隐从小遭人冷待,就连上苍也懒得把好运分给她。一出生外祖母便离世,年幼丧父,接二连三的病痛,一件件事仿佛都在庐隐身上印下了“不祥”的标签。有一个信仰,有一个看不到、听不到却可以让她祈祷、忏悔、倾诉的上帝,对她而言是一种精神上的救赎,于是,她成了一名基督教徒。
武昌起义后,各地开始了混乱的反清之战,家里人逃到天津租界,留下庐隐和后入读慕贞学院的一对父母双亡的表妹在学校,直到学校即将沦陷,才派人来接他们过去避难。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后,全家人回到北平。回去以后,庐隐奋发学习,考取了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附设的高等小学五年级,这是她头一次靠着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人生的主动权。在高小学习了一个学期后回到家,家里人都开始对她另眼相待,觉得这孩子心窍开了似的长进起来。庐隐备受鼓舞,学得更加卖力,年假后考上了学校开办的师范预科,这彻底让亲戚们对她刮目相看了。
《寒山拾得忍耐歌》里说得好:
寒山问:“世间有人谤我、辱我、轻我、笑我、欺我、贱我,当如何处治乎?”
拾得答:“你且忍他、让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在面对别人不善意的行为时,最该做的不是反驳对峙,而是尽可能地去改善自己,拿出本事取得点成就,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成就,只要与过去的自己相比有很大进步,就算是争了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