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难学但有趣的汉语(1)
对于学者来说,要想真正了解一个民族,就必须能够熟练使用这个民族的语言,并能用它来进行思考。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么这个学者基本上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一个想要了解中国并深入研究她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语言作为他最大的障碍,远比穿越万里长城要难很多。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汉语都可算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之一。从古至今,汉语一直是占世界人口大多数的中国人所使用的母语。就语言结构和书面表达等方面来说,自从汉语形成以来,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变化。就像其他民族的语言一样,汉语也有一个不断发展和变化的过程。当新的内容出现时,一定会有相应的文字符号出现。在此过程中,有一些字因为意义的变化而慢慢流逝,最后几乎没有人再使用它。不过,中国人在生活上向来勤俭持家,在文字表达领域也是如此。旧的文字并没有随着新的字词的出现而彻底消亡。时间一长,中国人便拥有了一个庞大的词汇体系。这一体系的内容很丰富,没有一个人能够数清里面的字词。据估计,汉语中大约有二万五千到二万六千之间的字,有较为明确的含义。在《康熙字典》这本中国标准的权威字典中,总共收录了四万四千四百四十九个字(编者按:维基百科标注为四万七千零三十五个,《现代汉语学习辞典》标注为四万七千个)。但是,经常使用的却只不过一万个而已。即便是有文化的人,他们所使用的字词数量,也不会超过这一数字。
中国历史上的九种经典作品——“四书”、“五经”,所使用的不同字词,加起来也不过四万六千六百零一个。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九本经典著作中,有五本的字数总和超过了二十万个。根据这一点,我们就可推断,汉语中经常使用的字词远远少于不常使用的字词。然而,中国人有一个坏习惯。他们喜欢引用一些长时间没有被人使用过的字词,或者堆砌一些不为人所见的华丽辞藻,以此来显示自己的高深学问。为了讨好皇帝,显摆自己的才学,中国官员们经常在一些故纸堆里,挑出一些不常使用的辞藻,赋予其新的含义,然后编出一篇文章给皇帝看;或者找一堆不相关的文字凑在一起,竭尽所能地恭维皇帝。时间一长,汉语的学习和研究,就变得非常困难。不过,像这样难学的语言,你如果碰到个别不认识的字,或者不知道怎么读,都是可以得到谅解的。这恐怕是学习汉语的唯一一个好处吧!
没有一套完整的字母系统,可以公允地与汉语相匹配。每一个汉字,其本身就表达了一个意思。于是,这样的一个字,通常被人们认为是一种语言,虽然它只具有一个音节。但从事实上来讲,我们使用的语言,其中的每一个音节都与汉语的每一个字相对应。与英语相同,汉语在日常的使用当中,也讲究音节和韵律。由于汉字是竖体字,当人们书写它的时候,总是从头部开始,往下写;从右边开始,往左边写。在写书的时候,我们开头的地方,却是他们写结尾的地方。
中国人的书写工具,主要是毛笔和墨汁。早在欧洲艺术发端,并走向成熟的几百年前,中国的印刷术就已经产生了,虽然比较简陋,但已为人所知。每一本书,每一页的书写,要与印刷后的成书一样。当书稿完成,并准备印刷的时候,人们就会把书稿的每一页纸贴在木板之上。按照字体的大小,人们在木板上刻写下来。刻好之后,每一个字就清楚鲜明地留在木板上了。接着,备好油墨,往木板上一涂,轻轻地压上白纸,再揭下来即可。就这样,每一页书稿印刷出来,慢慢地汇集成一本书。有些人写了很多著述,但是有的地方字迹不是很清楚,于是当人们印刷之前,便会找来一些抄写员,专门将书稿的内容誊写一遍。这种做法,后来被人们普遍采用。
汉字没有固定的字母系统,这就使得学习并使用它,成为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每一个汉字,都需要你花费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去学习。然而,当你学会了一千或者五千个字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汉字等着你。你已经比较熟悉的汉字,作用其实不是很大。它们能帮你辨认它们与其他汉字的区别。当然,这种区别仅就汉字的写法而言,并不涉及其他。当你学习汉字达到一定的程度时,你会发现你开启了一个奇妙无穷的汉语世界。同时,你还会发现,汉字的魅力越来越大。
使用汉字的人,往往在选择某个字的时候,就已想好了他想要表达的内容。逐渐地,每一个汉字,都被赋予了完整的意思,并可以构成一幅生动的图像。也许,我这样说有欠稳妥,但是许多学习汉语的学者,除了学会使用汉语讲话和思考外,还可以通过汉字领会汉族的思想观念和价值标准等。
对于汉字的书面语来说,上文所说的欠妥之处便不存在。汉字,原本就是象形字。它们每一个字样,就是对所代表的具体事物的描述,尽管它们的形状并不精致。第一次进行改革的时候,汉字的象形字略去了一些与实际事物无关紧要的线条。这样一来,有关事物的独特结构和实质部分的笔划,便被人们保留了下来。现在,我们看到的表示“人”的汉字,就是一个竖直的笔划作为身体,下面是一撇一捺,分别表示人的两条腿。“羊”的汉字,上面就是两条曲线,代表羊的两只角,剩下的几笔分别代表羊的头、脚和尾巴。如果想写“牛”的话,首先要画出一个牛头,接着画出两条曲线,代表牛角,最后再添上一条尾巴。书写“日”,别忘了在一个圆圈里画上一个点儿;书写“树”,就要使用一些线条,一部分代表树干,一部分代表树根和树枝。这种造字的方法,只能表达单个有形的物体,而且形成的文字数量有限。这是它本身所具有的无法克服的缺点。
创造汉字的另外一个途径就是,将这些简单的象形字进行合并,用以表达超出一般事物的抽象观念。这种构造文字的方法,就是表意文字。在汉语中,这种文字占了很大一部分。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它的构成过程和方法都是很有趣的。随便拿出一个汉字,你会发现,每一个组成部分所代表的意思,就是它们组合之后的整体含义。发明这些文字的人,虽然把自己的思想和观念很明晰地融入到合成字中,但是这些字所表达的含义还是让人捉摸不定,无法彻底把握。
在这里,我们向读者再举一两个例子。在汉语中,两颗树木代表一片树林(“林”),而三棵树代表更为广阔的树林(“森”);太阳和月亮放在一起,就是光明(“明”);把一个人关在一个框子内,就是表示犯罪的人(“囚”);门里面要是一张嘴,便是“问”;一条狗和一张嘴放在一起,表示狗在叫(“吠”);在别人的窗户跟前,有个女子偷偷张望,就是嫉妒(“妒”);如果房子的屋檐下,有一头猪,那就是中国人意识中的家(“家”);一名女子站在有一条猪的房子旁边,代表她要与人结婚(“嫁”);一名女子的头上,放置一个“取”字,就是中国男人在婚姻方面所特有的权力(“娶”);一个女人,手抓一条扫帚,就是中国已婚女人在家庭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并被称之为“妇”女。另一方面,一个女人和儿子站在一起,表示母亲对儿子的偏爱,这就是“好”;家里有房子,有一张嘴,再有一块田地,就是“富”的象征。
还有一些合成词,在我们看来也是比较合理的。比如,“白”字(white)与“心”(heart)放在一起,表示恐惧(“怕”);一个人(a man)旁边放着一只手(a hand),用来表示帮助(help,查无此汉字);而一个人(a man),时刻守护在他所说的话(words)旁边,就表示他很有信用(“信”)。如果一个人心里面,始终揣着一只老虎,那真是一件提心吊胆的事情(“虑”),这种说法很贴切;把人的心丢在猪圈里(“pig-sty”),岂不是一件很丢人或者耻辱的事情吗?(这里,原文作者的表达很模糊,没有查到这一汉字)。
此外,中国人给予妇女的种种描绘,其中有一些含义并不准确。比如,屋顶下面有一个女人,表示平安(“安”);而两个女人站在一起,就表示争吵(此字在现代汉语中早已消失);三个女人站在一起,就表示奸淫或者有失体面的事情(即“姦”字,同“奸”)。这些合成词,体现了中国人对于女性的认识存在偏颇。与法国人相比,东方人在歧视女性这一问题上,可以与之匹敌,甚至更为严重。一般来说,当一个法国罪犯被抓住时,人们首先问他的是“那个女人现在什么地方?”这种对于妇女的偏见,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日常语言中。在法国,男人被人们看作亚当,而女人则被视为罪恶和诱惑的根源。
在汉语中,有一些惯用的语言结构,也存在前文提到的类似情况。虽然它们看起来结构简单,但优雅和内容的分量丝毫不减。不过,有时候它们表达的意思却很荒谬,甚至与真正要表达的含义一点关系也没有。比如,白色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一个很敏感的颜色。他们非常不喜欢使用“白”这个词语。在他们看来,白色意思是没有用的东西或者做事不成功。一个人如果什么也不会做,那他就是一个“白痴”(a white man);而一个到处受到欢迎的人,就是“红人”(a red man);如果一个人住的房子很简陋,那就是“白屋”(a white house);如果几个人谈话,无法达成共识,就是“白谈”(white talk);一个人费了半天劲,却没有一点收获,就是“白跑腿”(white running)。这些习惯用语让人摸不着边际,甚至让人感觉莫名其妙,但却是汉语中的日常用语。在大部分情况下,这些汉字早就脱离了原有的含义。这就说明了一点,与把它们组合成一些让中国人自认为很明白的词语相比,我们学习数量巨大的汉字相对来说简单多了。许多外国人尽管掌握了大量的汉字,但是他们在使用中国俗语方面总是捉襟见肘,没有办法灵活自如地使用。
不过,有一点很幸运,对于大多数外国学者来说,汉语的语法还是比较容易掌握的。汉语的语法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十分简单。有些词汇,经过长时期的使用,其含义和用法已经变得十分圆通。它们可以被人们随意拿来,当做一句话中的任何成分,或者被赋予新的词性。只要使用这些词汇的人愿意,他可以让一个字既可以充当名词、动词,又可以充当副词或形容词,甚至其他的任何辅助词。一切全凭他的个人喜好。在汉语中,时态、语气、人称、性和数都没有明确的使用方式。正是由于汉语的动词没有时态的变化,也没有前缀后缀一整套情态动词的用法,与英语相比,它才有很多独特的地方,并十分引人注意。
在汉语中,一个字,单独来看,往往只能代表它本身所具有的含义。如果它有什么特殊含义的话,你必须通过上下文的内容来推断。在中国,有少数人通过教育,企图学习和掌握英语。他们遇到的最大学习障碍,就是我们的语法。在他们看来,这些语法相当难懂,并不容易掌握。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指出,即便对于一个英语民族的人来说,如果不注意的话,也会陷入英语语法带来的困难之中。因此,想要真正地掌握和使用英语,对于一个外国人来说,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本书的作者,曾经与清朝的官员曾纪泽一起出海航行。我们在海上相处得很友好,为了留纪念,他特意送给我一把团扇。在当时的中国,曾纪泽可算得上是一位杰出的学者。他的父亲死后,他留在家中守丧。在此期间,他的一切官职都被罢免。在家中,他没有教师,只有一本《圣经》、一本《韦氏大辞典》、一本华兹(Watts)的著作,以及一本《赞美诗选》(Select Hymns)和一些习字本。仅凭这些,在近三年的时间内,他下了很大工夫自学英语。在他送我的那把团扇上,就有他写给我的英文赠言。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的英文功底确实很厉害。
扇子上面的每一个单词,都是他用最为普通的毛笔写下来的。就像他所写的汉字一样,他的英文诗歌很流畅。就其书法和风格而言,这首英文诗歌都称得上是难得的作品。只要我们拿着扇子,看着上面的英文诗歌,再想象一下他所使用的书写工具,不得不让人啧啧称奇。在这首英文诗歌中,“黑洋”(the black ocean)指的是海上的大雾。这一词语后来侯爵先生看到后,十分惊奇。“红流”(the red water)指的是在我们路途的终点,有一条河流入海,那里的水质十分浑浊。“船长的床”(the Captains bed)指的是我们谈话时,坐在上面的一张沙发。那张沙发原本是在船长室的,后来在旅途中成了我的专用品。当然,曾纪泽先生的英文诗歌中,有一些表达不确切的地方,也有一些语法问题。但是,原来汉语诗歌的含义,基本上由这首英文诗歌表达出来了。